第一百九十五章(第3/4頁)

“廠公可有那匿名文書的副本容我一觀?”

張選志身上正揣著一份,取出來遞給她。

除筆跡不一樣,每個字都是她親手寫的。

如同一頭栽進黑暗深池,拼命往上遊也看不到水面,柳竹秋明白她已是陷阱中的獵物,任人戲耍了。

有人利用溫霄寒遞交的奏疏制造匿名文書案惹怒皇帝,企圖玩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逼她自動出面領死。

張選志見她愣住,狐疑道:“爵爺知道這文書出自何人之手?”

柳竹秋收住心神,緩緩搖頭,問:“陛下真打算讓大臣們通宵罰跪?”

張選志急得直甩腦袋:“陛下這回著實氣壞了,說揪不出匿名者誰都別想出宮。那些大人們淋了半日雨,好些年邁體衰的已暈死好幾次了,恐怕等不到明日就得出人命啊。”

正說著他的手下送來急報。

“欽天監主簿秦慶來、鴻臚寺卿喬啟光、工部所副邱仁安適才氣絕身亡,另有多名官員危殆。公公們對陛下說人死在宮裏晦氣,陛下說今日申時還查不出匿名者,就將百官押往昭獄逐一拷問。”

張選志跺腳哀嘆,轉身向溫霄寒叫苦:“忠勇伯,你看這該如何是好啊?”

斷頭台已在柳竹秋眼前升起,她仿佛聽到敵人得意的笑聲,他們正等著盡情欣賞她的垂死掙紮。

誰會不惜拿滿朝文武墊背也要用這種精神折磨的方式摧毀她?

那必然是章皇後了。

她不止恨溫霄寒,還恨皇帝太子,使這毒計借刀殺人,再順便為雙方各拉一大波仇恨,又不用擔心誤傷自己人。

現在柳竹秋的父兄親友都被扣住人質,已經受大半日寒雨折磨,再入昭獄刑訊,絕不止掉層皮那麽簡單。

別說老爺、陳閣老這些上了年紀的經不起折騰,蕭大人負傷在身,也不能再受摧殘了。

為今之計,只有硬接皇後的殺手鐧。

她看看衙門裏的刻漏,距離申時已不到兩個時辰,對張選志說:“張廠公,請你回宮照應群臣,我去安排救人事項。”

張選志驚問:“爵爺有何妙招?”

“到時便知。”

柳竹秋鎮定地與之作別,快馬返回租房,只叫宋妙仙去臥室敘話。

進屋關上門,她轉身跪地向義姐拜了三拜。宋妙仙大驚,忙矮身扶住她。

“妹妹這是怎麽了?可別嚇唬姐姐。”

她預感將有大災難降臨,已從柳竹秋的眼神裏看出訣別。

柳竹秋抓住她的手懇求:“姐姐,皇後一黨將我的勸諫疏偽造成匿名帖子投放到宮裏。皇帝惱怒,下令扣留百官搜查。我家老爺兄長,還有蕭大人、裕哥的爺爺以及其他與我要好的官員都被扣住了。他們受了半日折磨,現已有數名官員斃命。我再不出面澄清還會累死更多人。”

宋妙仙聽到一半已哭起來。

“這種事如何能澄清?你一露面就是個死啊。”

“皇後今早寄奏疏給我,就是逼我領死,我不就範,其他人便會代我受死。姐姐最懂我,該知道我會如何選擇。”

宋妙仙爬在地上失聲痛哭,不能接受殘酷現實。

柳竹秋拉起她,急告:“姐姐素來剛勇,時間倉促,我只能找你托付後事了。你快帶文娘子仇兒還有瑞福和蘇韻之去找孫榮,請他幫你們逃離京城,然後去韃靼找金海桐。金夫人耿直重義,看在我的份上會收留你們。至於裕哥,他是陳家的人,不會受溫霄寒牽連,日後太子也會照顧他,就先瞞著他吧。”

宋妙仙不住搖頭,淚落紛紛:“我遭難時你不離不棄,如今你有危難,我豈能一走了之?”

柳竹秋忍悲鄭告:“文娘子等人追隨我多年,姐姐助我保住他們的性命,免我死後抱愧就是最大的義氣。而且,我也不一定必死,運氣好,興許還有一線生機。”

宋妙仙忙問生機何來,她說:“來不及解釋了,姐姐先答應我,好解我後顧之憂。”

姐妹來相知多年,宋妙仙也是明智尚義之人,危難關頭強令自己振作,決定先替義妹完成任務。若柳竹秋真遭逢不測,她再按當初的盟誓追隨於泉下。

二人相互攙扶著起身,宋妙仙拭淚請求:“你走之前總得給大家留個話吧。”

柳竹秋也想在臨別前寄言親友,可是那麽多人沒時間分別細說,少事思索,去案幾前提筆默寫出一篇短文。

宋妙仙看時,是蘇軾的《記遊松風亭》②。

文章裏寫作者在惠州嘉佑寺借宿時,一日散步走得很疲乏了,想去松風亭歇腳,可發現亭子還在很遠的地方,愁惱間忽然轉念一想:在原地也可以歇息啊。明白這點以後就好比上鉤的魚,一瞬間獲得了解脫……

柳竹秋擱筆笑對宋妙仙:“姐姐可還記得,當日我們共讀這篇文章時我就說最愛文中‘此間有甚麽歇不得處’一句。人的願望無止境,就像那松風亭永遠在渺渺雲端。小妹這一生堅守初衷,沿途所見景致都生機盎然不曾有過頹敗荒蕪,即使現在止步亦無怨悔。就請姐姐將這篇文章作為我的心聲轉交親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