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憤怒打破蕭其臻一貫固守的綱常禮儀, 跪拜後直言質問:“殿下,是您讓陛下把柳大小姐送去宣府出家的?”

朱昀曦將這場風波歸咎此人,本就怨恨他, 對上這態度, 正是生吞火炭, 恨不得當場殺了他, 但先得推開黑鍋。

“這是太後的懿旨,孤亦無奈。”

“您就不能求太後改主意?非要這麽殘忍地對待柳大小姐?”

蕭其臻不想給太子留顏面了,義憤地翻起舊賬:“您想想當年您在西山獵場遇刺之時,想想在虎城被狂獅追逐的情形,再想想五梁殿身陷重圍命在旦夕時, 都不該如此啊。”

這些經歷正是令朱昀曦痛苦糾結的因素, 已經夠心虛心痛了,還被他掰開傷口撒鹽, 暴躁下隨手抓起茶杯投擲, 這回直接命中蕭其臻腦門,雖未出血,茶湯覆面的情狀也夠狼狽恥辱。

朱昀曦順勢逞威,喝罵:“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若非你夾在中間挑事, 柳竹秋怎敢大膽背叛孤?”

他認為是蕭其臻給了柳竹秋退路,讓她以為失去他的扶持還能依賴新靠山。

蕭其臻克制地反駁:“殿下還沒明白, 柳大小姐是被您一步步逼走的。她是為理想而生的, 您讓她失去自由就是在摧毀她的理想, 即使沒有我她也會想辦法逃離。現在您更借陛下之手以修行為名囚禁她, 如此迫害功臣, 實非仁君所為, 求您三思!”

朱昀曦聽出他話裏的無奈,先解了氣再說,冷笑:“你這麽愛柳竹秋,不惜與孤作對也要搶走她,這種時候應該設法搭救她啊,何必來求孤?”

蕭其臻忍著恥辱提醒:“殿下別忘了她還有溫霄寒的身份,此事暴露對您也很不利。”

朱昀曦不屑道:“你少威脅孤,孤已想好了,等她離京,孤就讓伯爵府的人宣布溫霄寒暴病身亡。反正這假身份她以後都用不著了,趁便清理掉也好。”

蕭其臻驚怒,目眥盡裂道:“不是她用不著,是您除掉政敵以後便鳥盡弓藏了吧。”

“蕭其臻你大膽!”

“殿下,您斷送柳大小姐的前程,就不怕她怨恨?”

直擊良心的拷問迫使朱昀曦要靠捏緊椅子扶手來維持鎮定,鐵齒道:“她此刻恨我又如何?等將來吃夠苦頭,自會發現她今生能依靠的人只有孤。至於你,你只是我朱家養的奴才,別以為現在有陛下護著就給孤擺閣臣的架子,有朝一日照樣得爬在孤腳下搖尾乞憐!”

蕭其臻悲怒難禁,疾呼:“殿下出此桀紂之言,不覺得愧對先祖?”

朱昀曦暴跳而起,直逼上前威嚇:“你敢罵孤是桀紂,好啊,你有本事就當場效仿比幹,讓孤相信你真是忠良!”

他沒見識過蕭其臻的倔脾氣,一個勁激將,真激得他孤執發作,拱手做出領命的姿態,大聲道:“敢不從命?”

沒等朱昀曦反應,一頭撞向旁邊的幾角,登時血流如注。

朱昀曦只在書上見過折檻①、斷鞅②的典故,真碰上直臣死諫,立時唬出一身雞皮,急命外面的侍從進來搶救。

侍從們扶起蕭其臻,見他左額破了個洞,眨眼功夫已成血人,忙用布巾封堵。

陳維遠聽太子說是他自殘所致,驚聲責備:“蕭閣老,此為何故啊!?”

蕭其臻人還清醒,強硬地向太子示威:“殿下命微臣做比幹,微臣是在遵旨行事。”

他公開跟太子對峙,眾人分外惶亂,知道這事傳出去與太子大為不利。

朱昀曦傻了眼,張狂勁兒一掃而盡,忘卻體面叱罵:“這逆臣先辱罵孤是桀紂,接著自殘逼淩,實屬大逆不道!”

他沒跟群臣正面沖突過,缺少禦下經驗。

再者,過去唐振奇代慶德帝坐鎮朝堂,充當護盾和打手,使得最勇敢的官員們也不能直接到禦前叫板,因此朱昀曦沒機會觀摩父皇是如何處理這類撒潑打滾的行徑的。事到臨頭,招招出錯。

陳維遠老成見到,明白太子直接跟大臣掐架就輸了,忙勸住他,叫人將蕭其臻擡出去救治。

朱昀曦氣得渾身打顫,質問老太監:“你活了這把年紀,可曾見過這樣的狂賊?”

陳維遠苦道:“殿下息怒,倒回去二三十年比這更狂的都有呢,您記住今日之事,以後再遇到類

似情形千萬不能動怒,否則只會損害您的清譽。”

他扶朱昀曦回到椅榻上,再勸:“老奴先叫人封鎖消息,再去哄哄蕭閣老,讓他別跟外人提及此事。必要時還得您出面加以安撫。”

朱昀曦自然不肯:“明明是他亡命欺主,為何還讓孤忍辱遷就?這不是倒錯尊卑嗎?”

陳維遠開導:“這種事不能以理論之,他今天打著勸諫的名義自殘,外人知道了只會說您暴虐無道,萬一陛下追問起因,您將如何解釋?”

他一語中的,朱昀曦驀然失語,今天這堂課不僅讓他氣塞胸臆,也令他提前體會到為君之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