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第2/3頁)

陳尚志驚喜地蹦起來。

“你真沒事了?陛下會不會拉不下面子重罰你,先下道聖旨給外人看,以後再暗中為難你?”

“你還蠻機警嘛,我想他還犯不著這麽陰險地整治我,不過事情總有萬一,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少年握住她的手,堅毅道:“我會保護你的。”

她明知他沒本事兌現承諾,卻能踏實接受這份心意。不像面對太子的示愛總要患得患失掂量用意,分析後果,這大概就是為什麽人們都偏愛純粹的感情吧。

次日朝廷公布對造反團夥的處罰結果,以唐振奇為首的二百七十三名罪犯被判淩遲,另有一千九百二十五人處斬,抄家流放者多達三萬,人數還待追加。

孟亭元本當淩遲,慶德帝念其曾是當代大儒,改判大辟。

柳竹秋想去獄中拜別,又想若因此惹嫌疑,將辜負孟亭元的庇護,便派瑞福贈送酒菜為其踐行。

瑞福帶回孟亭元寫的感謝信,只短短一句:“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柳竹秋見字落淚。

孟亭元為她上的第一堂課是講《論語.學而》。

“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他說“學而時習之”,是不斷探索修養真理。在求真的過程上遭遇世人誤解也不氣餒懊惱。當自己的信仰被志同道合者接受時,就像迎接遠道而來的摯友般欣喜。

看來先生已認可我就是那個與他志同道合的友人了。

這至高的贊譽令柳竹秋愧疚,後悔沒多向恩師請教學問道理,分擔他的痛楚。同時又欣慰自豪,尋覓理想的坎坷旅途上確實存在偉大的開拓者,在他們的引領下,她永遠不會退失。

閹黨伏誅,全城爭睹。

唐振奇被剮了一千多刀,肉片遭圍觀者哄搶,有人將之踐踏成泥,有人點火焚化成灰,更有人直接入口生啖,傾瀉對這惡賊的憎恨。

宋妙仙去父母兄弟墳前祭奠英靈,當天前來拜祭的還有宋強生前的好友、同僚。

柳邦彥也去了,見人太多沒臉靠近,躲在遠處哭祭,祈願亡者能寬恕他的罪過。

孟亭元問斬時柳竹秋到法場相送,之後為其收屍殯殮。

聽劊子手說孟老臨刑前吟了一首詩,她念出《夷門歌》末尾四句,對方說:“就是這首!”

她無言離去,回家後在紙上寫下一首四言詩:“燦燦麒麟,禹禹獨行,風骨峭峻,潔濁揚清,千劫過後,雖死如生。”

孟亭元生前桃李滿天下,因投靠閹黨,正直的學生紛紛脫離門下,得知他的下場還覺快意,那些攀附他的勢利小人更避之不及。他的妻女早已亡故,無親戚朋友,下葬時只柳竹秋一人在場。

望著淒涼的孤冢,柳竹秋想:似老師這般不圖生前榮華富貴,亦不圖死後流芳百世,只追求內心圓滿的人才配稱賢者。

她祝酒灑祭,默默禱告:“學生誓窮畢生精力繼承先生遺志,來日新帝臨朝,定求他為您恢復名譽。”

一切塵埃落定,翌日蕭其臻來訪。

柳竹秋聽聞他受封武英殿大學士,入職內閣,做了本朝最年輕的“黑頭相公”,正想派人去祝賀,見他登門喜滋滋地當貴客招待。

蕭其臻是來找她慶祝的,取出一張草稿讓她觀看。

當年文安知縣蔡進寶屠殺雲來村村民,他主持破案後奸黨掩蓋真相,縱放幕後元兇。他憤怒地寫下一篇奏疏打算勸諫皇帝追查此案。柳竹秋勸其冷靜,在這篇草稿上寫了“待時”二字。

字跡宛然如新,回首看已歷經千難萬險,這一路都是他們攜手走過的。

“你那時說天道好還,總有一天能讓壞人們伏法。現在我們盼望的日子終於實現了。”

數年來蕭其臻窮心竭慮不避艱險地努力才換來這一勝利,並且是與柳竹秋共同取得的,在他看來比升官更有意義。

柳竹秋真心為他高興,朝廷正掃穢除愆,他這樣的清官充實內閣定能帶動官場新氣象,日後可為她提供更多助力。

她想趁便消除他對孟亭元的誤解,講述了相關內情。

蕭其臻驚訝,隨即聯想到一些佐證。

“我參與調查閹黨的謀反案,那南山的兵器廠是在今年四月建立的,正是我和蘇韻受誣入獄後不久,涉案人犯也供稱建廠的主意都是孟老提出的。他想是借誣陷我完全取得了唐振奇信任,才布下此局。若非如此,陛下還不會認真懲處唐振奇,閹黨也不會情急造反,終被一網打盡。”

明白孟亭元的苦心後,他再無怨念,無限崇敬地哀悼:“孟老是真聖人,以後我也要上表為他鳴冤,讓世人稱頌他的功績。”

他此番造訪也為著問候柳竹秋的近況。

柳竹秋說:“陛下寬大為懷,命我在家思過,我就老老實實關自己一年吧,有空修身養性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