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第3/4頁)

回到京城她反復權衡利弊,數日後派人請柳邦彥到忠勇伯府談話。

她真不想再面對父親,奈何為了蔣媽和其他親人的安全必須與他這個家長協商。

太子在皇陵遇刺的消息已傳遍朝野,還有小道傳說救駕的功臣裏有位姓蔣的女俠,柳邦彥知道是蔣媽,猜女兒找他與此有關。

父女倆在外書房相見,他向受審似的畏畏縮縮。

柳竹秋一個正眼都不給他,漠然叫他坐下,嚴肅問:“你知道蔣媽的來歷嗎?”

柳邦彥頭皮已繃緊了,怙惴道:“那會兒你娘說她是鏢師家的女兒,父親遭人打死了,她身受重傷,被你外公救下,送到我家寄養。你娘看她老實勤謹,便讓她照看你……這些都是假的嗎?”

柳竹秋交底:“她老家在松滋萬民鄉,以前是本源教教徒,外公當年放跑的強盜就是她和同村的鄉親們。”

柳邦彥晦暗的臉陡然煞白,怕觸怒女兒,嘴閉得蚌緊。

柳竹秋說:“那死在昌平的刺客黃國紀正是陷害萬民鄉百姓的禍首,他臨死前揭露了蔣媽的身份,朝廷正追查此事。”

柳邦彥不敢細想,忙說:“這好辦啊,讓蔣媽別承認,反正那黃國紀罪惡累累,陛下也不會真信他的說辭。”

他根本沒想過為萬民鄉和趙福清翻案,一下子得出最安全簡便的措施。

諷刺的是,柳竹秋也正這麽打算。

蔣媽是她最重要的親人,她可以為之忍辱負重,實在不行,也甘願推遲或放棄翻案。

做出這個決定正是以己之矛攻己之盾,所以她花了好幾天時間才能消化其中的痛苦,鎮定地坐在這裏講話,內心仍余波未平地掙紮著。

柳邦彥緊張注視女兒,唯恐她向從前那樣犯倔,把全家人拖下水。

意外地聽她說:“就這麽辦吧,但有的人不會善罷甘休,必定仔細追查蔣媽,並且很快會查到她是柳家的仆婢,屆時望你妥善處置。”

柳邦彥知道這是威脅也是最後通牒,忙不叠點頭:“明白了,我一定設法幫她遮掩過去,絕不讓她有危險。”

他決心這次刀口舔血,火中取栗也要替柳竹秋保定蔣媽,好減輕從前的罪過。

“不必了。”

隨著斬釘截鐵的否定,蔣少芬出現在門口,令屋內人心神遭受劇震。

“蔣媽!”

柳竹秋起身迎上去,抓住她的雙手關切查看:“你的傷還要緊嗎?”

蔣少芬微笑著拍拍她的手背:“不礙事了。”

“那天是誰把你帶走的?”

“是我的朋友,多虧他們替我醫治,我才好得這麽快。”

蔣少芬說完走向柳邦彥,肅然道:“老爺,我想求你個事,請你待會兒帶我去順天府或宛平縣衙投案,跟他們說我是隱藏在你家多年的白蓮教教徒和大盜萬裏春,近日才被你識破身份。”

父女倆再度驚懵,柳竹秋搶上來,嘴唇立刻被她伸指輕輕按住。

“老爺請先去廳上坐會兒,我有些話要跟小姐交代。”

柳邦彥諾諾離去,柳竹秋已明白蔣媽的意圖,斷然反對:“蔣媽,你不能這麽做,報仇固然重要,但也不能犧牲你的性命啊!”

蔣少芬拉著她坐下,穩靜道:“剛才你和老爺的談話我都聽見了,黃國紀已死,以皇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習慣,斷不會重提萬民鄉一案。只有讓我曝光萬裏春的身份,以此激將才可能令其改主意。事成不僅能為萬民鄉和你外公昭雪,還你娘公道,也可給唐振奇沉重打擊,有望一鼓作氣扳倒他。我們絕不能錯失良機。”

柳竹秋真教她赴死的決心嚇住了,慌張道:“唐振奇現已失寵,我們還能找別的機會扳倒他,不急於眼前啊。”

“那翻案的事怎麽辦?”

“……這事也可以等,等太子繼位,我定會說服他重啟此案。”

“那時證人和當年幸存者或許都死了,還從何查起?”

“就算你拿命去換,也不能讓遇難者復生,即使翻案又有多大意義呢?”

柳竹秋徹底亂了,口不擇言地勸說,只求蔣少芬打消念頭。

見她因自己暴露軟弱,蔣少芬越發堅定了。

“小姐,當年你在家給丫鬟們講歷代忠烈的故事,一次講到文天祥,春梨發問說:‘南宋因腐敗亡國,連趙孟頫這樣的宋室宗親都心甘情願歸順蒙元。文天祥一再受忽必烈厚待還執意就死,是否太執著於青史留名,沒有實際價值呢?’”

春梨的想法是文天祥若在元朝做官,還能憑才學造福黎民,遠比一死了之有意義。

柳竹秋講解:“當時蒙元滅宋,漢人淪為賤民,文丞相選擇就義是想讓蒙古人看清漢人不屈不撓的精神,不敢太過輕視我們。同時讓後世子孫記住漢人的風骨,有朝一日能憑這種骨氣光復河山。古人雲:‘人生有死,死得其所。’,一個人堅守信仰,為此獻身,就是有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