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範慧娘接到下人報信, 說柳竹秋在內書房朝柳邦彥發脾氣,連忙趕來勸止。進門見柳邦彥癱坐在地痛哭,柳竹秋立在一旁, 表情氣勢活像苦大仇深的債主。

她驚疑上前, 惶急道:“你們爺倆又怎麽了?阿秋, 你爹再不對也是尊長, 你不能這樣無禮啊。”

她伸手攙扶丈夫,柳竹秋的憤怒猶未停歇,再出狠手道:“太太不必可憐他,趕明若遇禍事要拿你頂罪,他可半點不會手軟。”

範慧娘未及詢問就被她的解釋炸傻了。

“當年我娘就是這麽被他推出去做擋箭牌的。”

老實的女人難以置信, 半晌方結巴道:“這、這怎麽可能?”

丈夫的沉默已成佐證, 她不寒而栗地撒手,柳邦彥搖晃幾下扶住桌沿, 羞愧地不敢面對任何人。

柳竹秋向範慧娘展示生母的遺書。

“這是我娘臨死前寫下的, 太太不識字,我來念給你聽。”

她大聲朗讀數行,柳邦彥不堪忍受地過來搶奪,悲怒道:“沒錯,你娘是我逼死的, 我膽小,我無能!你現在要為你娘報仇嗎?那就來殺我啊!”

他破罐破摔地拽住妻子, 讓她作證:“這丫頭是來討債的, 回頭你告訴她三個哥哥, 我不要她償命!”

在柳竹秋看來這人就是仗著父親的身份掩護耍無賴, 他若對前妻有愧, 就不會對宋強見死不救, 若有心悔改,就不會直到罪行敗露還鐵齒聲稱自己事出無奈。

他永遠不會認錯,因為他判斷是非的標準是利益而非道義。

是時候與這恥辱的血緣決裂了。

柳竹秋狠狠咬住牙關將不爭氣的淚水逼回去,冰冷宣布:“這個家我再也不會回來。”

範慧娘不能讓她就此離去,追上扯住她的衣袖哭勸:“阿秋,好歹是一家人,你真這麽狠心嗎?”

柳竹秋憐憫地看著她:“太太,狠心的不是我,你把人家當親人,人家只拿你當外人,奉勸你三個字‘不值得’。”

她回到閨房,將衣物用品統統打包讓春梨和仆婢搬上馬車,連蔣少芬的行李也一起帶走,鐵了心與娘家一刀兩斷。

結束搬家,次日她返回昌平行宮,剛進宮門便被幾個侍衛圍住,說長官有令,讓她切勿亂跑,待在此地等候調查。

柳竹秋奇道:“本官犯了什麽事,何故受此待遇?”

侍衛們不答話,還想動手搜身,幸虧雲杉趕到制止。

但他也不能說服侍衛放人,將柳竹秋拉到一旁小聲知會:“昨夜黃國紀傷重死了,臨死前當著幾位管事的說你那保姆蔣媽是白蓮教的人,還說當年荊州萬民鄉有個□□謀反案,一些反賊羅網了,蔣媽就是其中之一。有人連夜回宮奏報,陛下極為重視,因蔣媽是你舉薦入宮的,所以現在連你也脫不了幹系。殿下為你辯護,那些內官也不聽,說徹查後方能定論。”

白蓮教讓朝廷吃足苦頭,皇帝歷來對此敏感。

柳竹秋忙問:“蔣媽現在何處?”

雲杉說:“她要是在,你的嫌疑還沒這麽重,壞就壞在昨天你走不久,她也失蹤了。”

“她傷得那麽重,又昏迷不醒,怎會失蹤?”

“據照顧她的宮女說,入夜來了三個女子,自稱東宮的人,把她擡走了。可殿下根本沒下過命令,東宮也找不到那幾號人。管事的推測是蔣媽的同黨,你快想想會是哪些人,早點把人找回來你自己才好撇清啊。”

柳竹秋猜蔣媽被教友們救走了,她痛恨黃國紀兇殘狡詐,臨死還要惡人先告狀,讓雲杉帶她去見那些主事的中貴。

雲杉讓侍衛們通報,對方答應了,但堅持先搜身。

雲杉說:“忠勇伯身份尊貴,諸位不好這樣掃她的體面,不如由我代勞,保證檢查得仔仔細細,絕不出丁點紕漏。”

他帶柳竹秋走進一間屋子,讓她交出隨身攜帶的武器,以免引發誤會。

柳竹秋照辦了,雲杉算好時間領她出去,對外稱搜查妥當了。

侍衛們領著柳竹秋去到一間廳堂,張選志和幾位慶德帝派遣的大太監都在場,莊世珍也來了。

看到溫霄寒,張選志心裏犯難,昨晚他是真沒想到黃國紀會給出那樣的口供,若現場只他一人,定將事情壓下,怎奈內官監和神宮監的掌印太監也在,他想瞞都瞞不住。此刻還得按之前說定的,替眾人質問:“忠勇伯,那個蔣媽你是從哪兒找來的?可知道她的底細?”

他問話時運用技巧,給溫霄寒留下開脫的余地。

柳竹秋說:“蔣媽行走江湖,曾數次搭救我,我見她武藝高強又精通醫術,便舉薦給太子殿下做貼身保鏢。昨日刺客在祾恩殿上襲擊殿下,多虧蔣媽英勇救駕,她若是反賊,怎會舍身忘死?那黃國紀屢犯大案,窮兇極惡,到死還不忘害人,諸公萬不可中他奸計,還請如實啟奏陛下,還義士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