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柳竹秋到宣府後隨朱昀曦入住當地最豪華的官邸——將軍府。

她出使韃靼前曾到過這座北方邊陲的軍事重鎮兼邊貿中心, 當時未得閑暇觀光,甚為遺憾,兩月後能來重遊, 定要仔細遊覽一番。

她體質向來康健, 復原速度也快, 靜養幾日已恢復如常, 這天一早起來認真梳洗了,收拾得神清氣爽去向太子申請外出。

走到朱昀曦居住的東跨院,見院門關著,侍從們都聚集在門外,爭相往門縫裏張望, 單仲遊也在其中。

柳竹秋狐疑, 上前跟眾人打招呼,人們慌忙轉身還禮, 都規矩站好, 與前一刻的偷摸形象劃清界限。

她越發好奇,笑問單仲遊:“單侍衛,你們怎不在殿下駕前侍奉?”

單仲遊尷尬地笑了笑,悄聲說:“殿下在屋內撫琴,把我們都攆出來了。”

“殿下會彈琴?”

“是。”

柳竹秋此前從沒聽朱昀曦提過這茬, 不禁驚訝。

單仲遊說:“在宮裏有陛下派出的老公公老嬤嬤看著,大臣們也反對殿下從事歌舞娛樂, 殿下已好些年沒碰過樂器了, 從前可是吹拉彈唱樣樣嫻熟, 還會自己譜曲呢。”

東宮受到皇宮外廷的嚴格管束, 規矩多到離譜, 太子偶爾任性一次起碼被內官大臣念上一個月, 想從事點娛樂活動也必須偷偷摸摸的。

柳竹秋理解侍從剛才為何搶著偷聽了,也湊到門縫處側耳傾聽,裏面隱隱然有絲弦作響,卻聽不真切。

她急著一睹為快,聽說門內下了閂,敲門又恐打斷太子,將單仲遊拉到一邊小聲求助。

“單侍衛,我想去看殿下撫琴,又不想打擾他,拜托你幫我翻墻進去。”

單仲遊大窘,覺得這舉動太不像話,可又不敢違逆柳竹秋,於是假裝自己是頭只會服從主人命令的老牛,跟隨她來到無人的墻根下,半蹲著讓她踩上肩頭,用力往上一聳,送她攀上墻頭。

院子裏不見人影,三面房屋的門窗都緊閉著。少了門墻阻擋,那泠泠的琴聲錚然可辨,似幽泉紆余婆娑地流入她的耳孔。

她喜滋滋順著墻壁輕輕滑下,躡步靠近琴聲發源的北廂房。

距離漸近,琴音越清晰。音色通透,旋律流暢,不似傳統琴曲古雅,有時下新曲的圓潤,還融合了琵琶和箏的彈奏風格,顯得清新明快。

古者雲聽琴音可辨其人,這話一點不假。

比如蕭其臻彈琴,旋律總是中正典雅,符合他的個性。

而太子彈出的曲調也像他本人張揚明媚,宛如朗月垂光,徽縭流芳。

俄爾,曲調一變,更見婉約輕邁,前奏過後朱昀曦竟撫琴而歌。

“雁落平沙,煙籠寒水,古壘鳴笳聲斷。青山隱隱,敗葉蕭蕭,天際暝鴉零亂。樓上黃昏,片帆千裏歸程,年華將晚。望碧雲空暮,佳人何處,夢魂俱遠。”①

他的音色純凈悅耳,歌唱時五音準確,節奏轉換和氣息拿捏都很得當,說句大不敬的話,這水準去太常寺做個司樂是綽綽有余了。

柳竹秋曾聽眾多歌者演唱過這首《雁落平沙》,公正評價都不及朱昀曦唱得纏綿旖旎,聽著歌聲再想象他豐姿若仙的美態便經不住心蕩神馳。

要是張生也似太子這般人美歌靚,也無怪端莊的相國小姐會把持不住了。②

她不滿足於耳聽,偷偷摸到窗邊,透過玻璃窺視。

琴音忽然錯了節拍,歌聲戛然而止,只聽雲杉在門內喝問:“誰在外面?”

柳竹秋憾然地直起腰身通報:“微臣溫霄寒,來向殿下請安。”

門隨即開了,雲杉探身瞄她一眼,傳她入內。

她進門前小聲問他屋裏是否有外人,聽說只他和朱昀曦在,便放心地摘下胡須,恢復女兒態,堆笑著前去拜見太子。

朱昀曦還坐在琴台前,納悶她是如何進來的。看她涎著臉指向窗外的院墻,他吃驚笑斥:“你太淘氣了,被人瞧見成何體統?”

“臣女很小心的,只單侍衛一人知道,不過殿下的琴聲怎麽突然斷了,莫非您發現有人在外面偷聽?”

“你不知道琴有靈性嗎?我感覺琴弦突然變得滯澀還以為來了刺客呢。”

朱昀曦表面數落柳竹秋,心裏卻覺得她的隨性行為很可愛,招手叫她過去。

柳竹秋已為他的琴藝歌吼傾倒,興沖沖坐到他身旁。

“臣女今天才知道殿下精通音律,您以前怎麽從不和臣女談論呢?”

朱昀曦見雲杉已關門出去了,完全撇去架子,略帶無奈地說:“還不是怪那幫大臣,他們說曲藝是比騎射更糟糕的嗜好,鐘愛此道的君王都會荒淫、糜爛,讓父皇禁止我碰這方面的娛樂。大婚以後我就沒摸過任何樂器,好些都已生疏,如今只會彈幾只琴曲。”

秦二世和李後主都是沉迷音樂的亡國之君,唐玄宗晚年酷愛文藝,成立梨園鉆研戲曲樂律,致使朝政荒廢,胡羯亂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