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第2/4頁)

上書人是正議大夫溫霄寒。

這十余年來朝廷曾數次派人去與安臘塔汗和談,要麽收效甚微,要麽無功而返,因此人人都知道議和是份風險極大的苦差,況且當前戰火已燃,談判失敗將付出比平常更慘重的代價,豈止丟官,更將喪命。

這種人人倡議又人人退卻的情況下,挺身而出的那個人自然倍受重視。

慶德帝命閣臣們在文淵閣召見溫霄寒,讓他介紹具體的和談方案,再加以評估。

當日辰時,柳竹秋走進午門。

這是她第二次入宮,上次隨一群鶯鶯燕燕的少女來陪太後消遣娛樂。這次做為朝臣,肩負救國重任,身系萬眾期望。

她感覺自己像一輪明月,爬過重重雲霧,正逐漸邁入中天,終於能向世界宣示光芒。

首輔孟亭元帶領陳良機等五位輔臣接見了她。

這些老先生處事穩重,喜怒不形於色,內心對她的看法褒貶不一,外表都展現出不溫不火的和藹。

雙方見禮後孟亭元率先發問:“晴雲,安臘塔汗與本朝長期交兵,虎狼之心十年如一日,你如何斷定他肯接受和談?”

柳竹秋說:“這次與以往不同,張欽和翁子壯二人屠殺韃靼平民冒功邀賞,我朝懲治這二人是在為死難的韃靼人雪冤。下官認為安臘塔汗尚不知道此事,若得知我朝是為了替他的族人報仇才導致張欽翁子壯謀反,他再與仇人結盟攻打我們就不合道義了。再有,韃靼人生活離不開漢族的茶葉、鹽、布帛等手工制品,他們以遊牧為生,只需要能放羊牧馬的草原,攻占土地並不是他們的目的。安臘塔汗連年發兵攻打我國,所求的不過是財富,只要開出適當的條件滿足其需求,想來不難打動他們。”

孟亭元目視其他閣臣,收到他的暗示,陳良機接著問:“溫霄寒,我朝曾多次派人去與安臘塔汗和談,提的條件與你此刻說的差不多,怎奈他貪得無厭,都不肯接受啊。”

柳竹秋沉著釋疑:“安臘塔汗兵強馬壯,野心勃勃,當年自負武勇,以為能憑戰爭攫取更多利益,但他先後幾次與我方交戰都未有寸進,尤其在三年前康保商都的兩場戰役中傷亡慘重。古人雲:‘積跬步以至千裏;積小流以成江海’,有了那些教訓做參考,如今的安臘塔汗想必已經清楚我朝的邊防是難以輕易撼動的,願意冷靜處理兩國關系了。下官還有兩項建議,能確保他接受和談。”

其一、讓朝廷授予安臘塔汗韃靼王的稱號。

理由是韃靼內部仍存在權利爭鬥,假如中國皇帝承認安臘塔汗的首領地位,將有助於他鞏固在草原的地位和勢力,相信他不會拒絕。

其二、安臘塔汗去年迎娶了瓦剌部首領折哈吉的女兒金氏。

據聞此女聰慧過人,喜讀漢書,常與漢人來往,在草原各部中廣有人望,深受安臘塔汗敬愛。若取得金氏的協助,和談將有望成功。

刑部尚書吉慶文聽到這兒大為不屑:“區區一個婦人豈能幹預國政?”

他這純是閉目塞聽之言,柳竹秋矜持解釋:“吉閣老有所不知,他們蒙古人雖是一夫多妻制,但女子地位自古極高,能主持家庭內外事務,在父母死後與兄弟平分遺產,也能隨意挑選丈夫,婚後還可自由離異。這些還只是普通女子享受的權益,蒙古的貴族女性擁有自己的土地、軍隊和臣民,可與男子一起參政議政,那金氏作為安臘塔汗的妻子在國政外交上都有決策權。”

吉慶文嗔她胡說,禮部尚書以打圓場的方式作證:“他說的確有其事,胡虜不懂綱常禮教,胡女喪夫後嫁給大伯小叔子,甚至繼子都是常事,不能與我禮儀之邦相較。”

對這些傲慢迂腐的陋識,柳竹秋唯有在心裏唾棄。

孟亭元聽她這番意見是經過周密考慮的,也都站得住腳,便問她是否清楚本次議和的風險。

柳竹秋平靜回答:“不成功便成仁。”

孟亭元冷笑:“你一人身死是小,須知議和失敗,蒙兵長驅南下,京師重地將岌岌可危。此事關乎國運和千萬人的生死,豈能作為你沽名釣譽的賭注?”

言下之意是如果沒有十足把握就別摻和,謹防淪為千古罪人。

柳竹秋管他是不是激將法,當下拋棄謙遜,斬釘截鐵表態:“下官絕非輕率之人,事關社稷萬民,更不敢披麻救火,暴虎馮河①。若諸公肯視下官為囊中之錐②,向陛下舉薦我出使議和,下官誓以三寸不爛之舌,罷關外烽煙,保邊疆安寧。”

她以往的經歷足以證明才能,閣臣們事後商議,認為朝廷正是用人之際,選賢舉能不必拘泥於資歷。

然而兩國議和,派出的使節身份不能過低,方可顯示對對方的尊重,這次的使節至少得是個三品大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