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第3/4頁)

朱昀曦當著侍從們挨了通搶白,不禁窘怒,發火又未免失儀,懊惱道:“不識擡舉的東西,倒教訓起孤王來了。不要算了,雲杉,把這些衣服都丟到火裏去。”

雲杉局促領命,柳竹秋高聲制止,請求太子先聽她講一則故事。

“當年寇準早貴豪奢,常用紆絲紗羅賞賜家中歌姬。他的侍妾蒨桃為此賦詩勸諫,詩雲:‘風勁衣單手屢呵,幽窗軋軋度寒梭。臘天日短不盈尺,何似妖姬一曲歌。’一匹織物在王公貴族們看來微不足道,卻凝聚了織工無數血汗,小小婢妾尚體恤個中艱辛,君父焉能不懷哀憫之情?”

朱昀曦醒悟她在勸諫,立刻聯想到那些追著他批評說教的大臣,明知她是好意也忍不住暴躁,當即嗔叱:“孤王召你來是想尋開心,沒讓你做女學究數落人!”

柳竹秋願做溜須拍馬的佞臣,不為助紂為虐的奸臣,莊重進言:“臣女自不配為殿下立訓誡,然為人臣者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殿下禦下寬和,乃仁愛之君,只因身居九重,難識民生之多艱。今後還請留意稼檣,關注下情,勿因細行而不慎,不以小民為可忽。則社稷幸甚,百姓幸甚。”

類似的話朱昀曦一年起碼聽三百遍,由她說來格外刺耳,登時把過去積攢的可愛印象盡行抹殺,嗓門明顯粗了:“孤王是太子,享受萬民供養,本就該金尊玉貴,列鼎而食。”

柳竹秋知他好面子,但這次若不較真,以後再難規勸,另外也想試試他的氣量究竟如何,值不值得她盡心輔佐,於是針鋒相對道:

“後周世宗曾說他在宮中吃美味佳肴,深愧無功於民而坐享天祿,既然自己不能躬耕而食,那就只有親冒矢石為民除害,還略可自安。’③,宋仁宗也曾因不願傷生費財,寧願忍饑挨餓也不肯命禦廚烹制羊肉湯。這兩位帝王都關心民間疾苦,不愛其身而愛其民,是以得史家贊譽,後世頌揚。殿下若能因循善績,將來也能成為萬世敬仰的明君。”

“夠了!”

朱昀曦像坐看身邊唯一一塊凈土被汙染,難以忍受地跳起來,瞵眈她片刻,氣沖沖走開了。

侍從們慌忙跟隨,陳維遠走時小聲勸慰柳竹秋,說會替她向太子求情。

柳竹秋也很氣,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她的理想是經世濟民,而非榮華富貴,不提前替

朱昀曦糾正這心安理得揮霍民脂民膏的習慣,來日只會亂世害民。

趁他現在對我興趣正濃,非抓緊時間治治他這毛病,他再召見,我就稱病不理,看誰耗得過誰!

朱昀曦發火本是面子作祟,回到東宮盛怒已回落為沮喪,對著柳竹秋敬獻的小冰鏡生悶氣。

陳維遠見他火氣退了,趁無人時替柳竹秋辯解:“柳大小姐是個儉省人,您看她平時的衣著穿戴都普通簡素,說明骨子裏就不愛繁華,才會憑自己的好惡來勸諫您。”

朱昀曦嘴硬:“溫霄寒本是一介貧儒,她不簡樸如何冒充得像?你怎知她在家也是這樣?”

陳維遠笑道:“殿下跟她接觸這麽久,沒注意到她沒穿耳環孔嗎?”

朱昀曦怔愣,他和柳竹秋有過多次近距離的親密接觸,但都被她耍得暈頭轉向,沒顧上留神這類細節。

陳維遠說:“老奴初見她時沒看出她是女子,就因為她耳朵上沒有耳環痕。耳環是女子最基礎的飾品,她連這個都不感興趣,大約從來都是黜奢崇儉的。假如是生性慳吝才如此,老奴又聽說她之前慷慨周濟雲來村葛氏一家,讓他們來京治病,還吃住全包,可見並不看重錢財。”

柳竹秋救助葛大娘一家朱昀曦是知道的,對她的好感有部分正源於此,經陳維遠開導,怪罪之意又去了大半,剩下的只有賭氣,嘟噥道:“你們一會兒罵她一會兒又說她好,叫孤王該聽哪一句?”

陳維遠愣了愣,搖頭苦笑:“老奴也覺得這柳大小姐古怪至極,有時看她飽學練達,忠勇仁義,是百裏挑一的俊才。有時言行又過於乖張放誕,叫人可氣可怕,至今想不明白她是如何生就這幅德性的。”

他以傳統觀念衡量柳竹秋,永遠不會明白她個性中的矛盾都脫胎自對禮教的反抗鬥爭。

這點朱昀曦更想不透徹,武斷下結論:“她就是個變化多端的妖孽,孤王早晚要設法降服她。”

然而降妖之前自己先被迷惑了,跟著悶聲抱怨:“孤王不過想看看她穿女裝的樣子才送衣裙給她,結果反受一通糟心氣。”

陳維遠哄道:“殿下走時那般動怒,她估計也嚇壞了,這會兒在家不知急成什麽樣呢。”

朱昀曦白眼:“她會害怕就不是柳竹秋了,我看她理直氣壯得很,還等著孤去哄她呢。”

陳維遠忍笑問:“那殿下打算如何處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