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第3/4頁)

他領她走進學問的大門,又親身為她做了反面示範,通向光明的漫長黑路得由她孤身摸索了。

淚水浸得憤怒燒灼的眼眶陣陣刺痛,她忍著痛決然宣布:“聽聞近來許多正直輩都與足下斷絕了師生關系,自今起也算我一個。”

她與孟亭元分道揚鑣,五年過去二人的境遇都發生巨大變遷。

孟亭元傍上唐振奇後鉆營有方,官運隨之亨通,前年已升任禮部尚書,兼文華殿大學士,進駐內閣,最為唐振奇所倚重。

做為交換,為虎作倀的事他也沒少幹,那個德高望重的大儒早淪為人人喊打的“奸相”,不少有氣節的文人都紛紛出言諷刺。

柳竹秋也曾在明德書院的詩會上以溫霄寒的名義公開作了一首《茶瓶兒》②加以挖苦。

“你聽他讒言奪冠。口兒蜜、邪心如炭,不怕人嘲謾。暗中為絆,把惡行施遍。頭頂烏紗光璨璨,真似那,獼猴而冠,無法當人看。喟然長嘆,悲見朝堂亂。”

據說孟亭元看到這首詞後氣得幾天沒吃飯,礙於溫霄寒有張選志撐腰,不敢把他怎麽樣。討厭他的人們也借著溫霄寒的勢放心大膽地拿這首詞譏諷他,及至流傳到了全國各地。

柳竹秋微微揭開窗簾觀察,見孟亭元正站在街對面的馬車前和柳堯章說話,道貌岸然的和氣樣一點沒變。不知是不是感應到她過於淩厲的視線,他忽然朝這方看過來。

她急忙關上簾子,心咚咚直跳,胸口堵得更難受了。

柳堯章回來看出她很不痛快,安慰:“葉夢得③還做過蔡京④的門生呢,孟亭元失德壞的是他自己的名聲,與我們何幹?你都跟他恩斷義絕了,犯不著再為此介懷。”

柳竹秋點點頭,可接下來的路上都在生悶氣。

凡是都講平衡,愛恨也是,只怪當初她對孟亭元的感情太深,才會在幻滅後收到等量的怨恨。

蕭其臻家位於宣武門內的松樹胡同,三代官宦傳家,宅邸雖不算富麗氣派,內部也十分寬敞軒然。

柳堯章是來熟了的,門上都認識,不消通報直接領他們去蕭其臻的書房。

這裏舉目只見滿屋子的書,沒有華麗陳設,書桌上的文墨用具都很普通,舊家具擦拭得鋥亮潔凈,水磨石地板光可鑒人。

柳竹秋瞧著很清爽,郁悶減輕不少。

柳堯章湊近低笑:“我每次進載馳兄這書房,就覺得跟你房裏的風格很像,你倆都是好簡厭奢的,將來一定合得來。”

他這媒人當得太敬業,柳竹秋只好以白眼犒勞。

蕭其臻剛好趕到,雙方見禮,他看柳竹秋的眼神沒平時緊張,想是因為柳堯章也在場。

柳竹秋公事公辦,簡述了她在東廠档案庫裏發現馬二狗上報的日志,又將張體乾的信和地圖交給蕭其臻。

蕭其臻看後喜憂參半:“有了這些證據,我們就能立刻逮捕審問崔逢源了。可崔逢源定是受薛汝春指使,此人是唐振奇的心腹,一旦針對薛汝春,這奸宦必會出手幹預。”

柳竹秋說:“我們也在擔心這點,可此事不宜拖延,否則馬二狗和崔廣生這兩頭都有可能走漏風聲。大人能不能先制定秘密的逮捕方案,將崔逢源抓起來審訊,之後再見招拆招?”

蕭其臻面沉如水:“看來只能這麽辦了,那請二位先回去等消息,我爭取三日內將一應事項安排妥當。”

計議完畢,兄妹倆告辭離去,蕭其臻送他們出門,快到前院時柳堯章說內急,要借茅廁方便。

蕭其臻讓小廝跟隨伺候,請柳竹秋到近處的廳房避風雪。

他們走到窗下,屋內兩個小丫鬟正在聊天。

“那溫霄寒現在府上,老夫人吩咐所有年輕仆婦都避到後院去,被那浪蕩子瞧見恐生事端。”

柳竹秋聽到竟在談論她,不由得停步。

蕭其臻也聽見了,窘怒地隔窗呵斥:“你們在說什麽?”

唬得丫鬟們慌忙出來跪地告饒,蕭其臻本想攆走她們,卻聽柳竹秋饒有興致地詢問:“二位姐姐且慢,方才聽你們議論小生,不知是何緣故?”

她只聽那一句就知道蕭老夫人不待見她,故意點穿了,好幫蕭其臻打消多余的念想。

丫鬟們紅著臉不敢答話,她便替她們開口:“莫非蕭老夫人厭惡小生名聲不佳,怕小生入府後對女眷們行非禮之舉,特命你們躲避?”

蕭其臻以為她生氣了,急忙喝退丫鬟,向她躬身賠罪。

“家母足不出戶才會誤信流言,望先生海涵。”

“大人這是做什麽,我一點都不介意,再說那些傳言也並非全無根據呀。”

柳竹秋嬉笑如常,對比之下蕭其臻更像受委屈的那一方,還誤會她在強顏歡笑,內疚之余更添心痛。

回去的路上,柳堯章興沖沖打聽柳竹秋初訪蕭家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