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3頁)

“諸公莫急,且聽我慢慢道來。一個月以前,流香書坊的嚴墨秦嚴掌櫃找到我,請我幫他寫五篇文章,用來充實下一期《窗稿》⑦。因我經常托他幫忙搜羅古籍珍本,便應了這樁人情。事後他給我潤筆費三百兩,銀票我也原封不動帶來了。”

他從懷裏掏出銀票,交給就近的考生領袖,那人不知所措,只好暫時接下。

溫霄寒又說:“事後我聽聞有人售賣考題,聯系此事,心下頗為疑惑。心想從來《窗稿》都是各式題目只做一篇,嚴掌櫃為何一口氣要出五篇同樣題目的文章,會不會與賣題的傳言有關呢?本想探究一二,但此事已由官府審定為謠傳,妄發議論恐惹禍端。我思之再三,索性趁那日宴會時,向在座人等假稱寫文佐酒,用米湯在這墻壁上錄下替嚴掌櫃做的五篇文章,而後靜觀其變。”

米湯與粉墻同色,待水分幹透,寫上去的字便隱匿無蹤,用火焰灼燒才會顯形。溫霄寒此舉意在保存證據,設若他寫的文章正與考題相符,那當初嚴掌櫃就是在替買到題目的考生找槍手!

“諸公可記下這些文章,交給官府,假如本次秋闈有考生做的文章與我寫的這五篇雷同,那賣題一事便有跡可循了。”

找到實證,秀才們的胸腔裏又填了把火。

科舉是寒門子弟出人頭地的唯一機會,大家頭懸梁錐刺骨,囊螢映雪,鑿壁偷光,只為躍過龍門躋身上流。現在一些懶鱔癩龜借著孔方兄的勢力繞過關卡,搶奪功名,優哉遊哉跑到東海裏逍遙,天理何在?

他們一致同意報官,懇請溫霄寒到堂作證。

溫霄寒爽快應允:“此事不止關乎在場諸公,更關乎本朝國運,溫某既有此舉,余事自然義不容辭。但現下還有件要緊事急待辦理,諸公可先去順天府出首,再回貢院請求核查鄉試考卷,待一切幹證到齊,溫某定會出面。”

說罷便要告辭,有人不肯放行,一些跟他打過交道的便勸說:“我們這些在明德書院就學的人都知道,晴雲兄是個今之古人,向來一諾千金。我們莫要攔他,等他處理完私事,才好專心幫我們了這樁公案。”

溫霄寒盛名在外,余人不好再疑,恭恭敬敬道別,目送他大步流星地去了。

這場波瀾坐實了鄉試漏題一事。

俗話說書生只知道講理不懂得利害,秀才們吃了大虧,到順天府、國子監吵鬧不算,甚而聚集到東華門外向至尊請命。禁衛屢屢驅趕不散,很快驚動端居深宮的今上——慶德帝。

慶德帝登基二十余年,施政寬和,理事勤勉,被譽為“中興之主”。

順天鄉試賣題案他之前就已知曉,職司以“刁民造謠”定案,也獲得了他的認可。

現在卻發現當真有人事先拿到了考題,並且順天考場的考官在清查試卷後發現果有五名考生的《五經》科答卷內容與溫霄寒在飛花樓寫下的文章不差一字。

不僅漏題事件一下子“鐵證如山”,連“刁民造謠”案也翻成了實打實的冤案。

慶德帝覺得自己像在睡夢中被人用鞋底抽臉,醒來後還渾然不覺地幫行兇者擦鞋,直到看到面頰上的鞋印才反應過來。

龍顏震怒,即刻禦筆批示:“京中發生此等大案,朕羞恥已極,著執事諸司立刻捉拿涉案人等,嚴審情弊,究出定擬!”

這是十萬火急的欽件,官員們豈敢怠慢,順天府尹牛敦厚當天便將流香書坊的掌櫃嚴墨秦、黃秀才之父以及五名涉嫌買題的考生逮捕審問。

七人起初矢口抵賴,等到各自挨了頓毛竹板,逐一品嘗了夾棍,拶指的滋味,仍是頭鐵拒招。

案情重大,牛敦厚上次監斃“造謠者”,已犯了錯誣良人的大罪,眼下蒙聖上開恩以戴罪之身審案,不敢再濫施酷刑,撬不開嫌犯們的嘴,急得如吞爆炭。

偏偏那最關鍵的人證溫霄寒自前日從飛花樓逸去便不知所蹤,當務之急是找到他。

但此人關系網錯綜復雜,要大肆搜捕他也很不妥。

牛敦厚思前想後,決定把這得罪人的差事甩給下屬:宛平縣縣令蕭其臻。

作者有話說:

寫文不易,請大家支持正版,別去看盜文。

①國子監祭酒又稱大司成

②指科舉時代的考場。用荊棘圈成的場地。

③考場號房按照“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編號

④鄉試後,由州縣長官宴請主考官、學政及中式考生的宴會。因在宴會上歌詩經小雅鹿鳴篇,故稱為「鹿鳴宴」

⑤至公堂是貢院裏官員辦公的地方。

⑥孝廉是對舉人的尊稱。相公是對秀才的尊稱。

⑦《窗稿》是指書商們出版的八股文優秀範文合輯,相當於科舉考試的參考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