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活著還是死了

——“晦兒,不要睡。”

迷蒙的嗓音像風,掠過蘇如晦的耳畔,蘇如晦睜開了眼。眼前天光大亮,黛色遠山如一筆潦草的墨跡,橫亙在遠天。溪水澄碧,嘩啦啦迢迢遠去。蘇如晦發現自己坐在高高的山坡上,一曲悠揚的笛聲繞著他飛揚,匯入悠悠天風。他懵懵然低下頭,發現溪水裏的自己臉龐稚嫩,十二三歲的模樣。他的身邊立了一個人,一襲天水碧的衣裳,手執素笛,倜儻風流。蘇如晦轉過頭,看見那張熟悉又陌生的側臉。

做夢吧。蘇如晦默默地想。他好像回到了十二歲那天——蘇觀雨同他辭別遠行,永不歸來的那一天。

無可否認,蘇觀雨是個漂亮的男人。仰視的角度,旁人醜相畢現,他卻輪廓俊美。他眉睫低垂,目光和印象裏一樣溫和帶笑。他從來不憤怒,說話如涓流,緩慢又溫柔。瞧著他平靜安詳的樣子,有點兒像和藹的老人家,他的面容卻又是青年人的明朗俊秀。蘇如晦這一副好脾氣,大約是遺傳了他。

“我在做夢麽?”蘇如晦翻看自己的手掌,“我記得我被割喉了,我死了。”

“你的確死了。”蘇觀雨放下長笛。

“我怎麽會夢見你?”蘇如晦嘆氣,“我比較想夢見我老婆。”

“晦兒,”蘇觀雨也嘆息,“你怎麽能這樣同你死去多年的老父親說話呢?我以為你會哭著投入我的懷抱,訴說你的思念。”

蘇觀雨低頭,同他四目相對。

目光與目光相接,這一刻,蘇如晦終於相信,眼前的一切並非虛幻。他被江雪芽割喉,竟然回到了十二歲,見到了他的父親。

蘇如晦說:“天爺,這好像不是夢。”

“當然。”蘇觀雨和藹地說,“為父何曾說過這是夢?”

“你沒死?”蘇如晦站起身,左顧右盼,“還逆轉了時光,讓我回到了苧蘿山?難道這就是天人境的力量?”

“不,從世俗的角度看,我已經死了。”蘇觀雨含笑道,“我並沒有逆轉時光,我只不過是挑了個熟悉的地方同你見面。這個苧蘿山是個虛假的幻象,若說的準確點兒,它是我從你的雪花裏選取的一個場景罷了,不必當真。”

蘇如晦忽地想起了死前的事兒,系統說啟動什麽病毒消除程序,然後就下線了。蘇如晦略有些吃驚,在心裏頭呼喚系統。腦海中一片死寂,往常那個平板又賤兮兮的聲音不見了。蘇如晦慢慢反應過來,難道系統說的病毒就是他爹?

蘇觀雨好像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道:“雪花消失,是我所為。不過我只能讓它消失片刻,過不了多久,它就會回來的。”

“爹……”蘇如晦的腦子頭一回轉不過彎來了,打了個結似的,無法往下思考,“你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

這個問題似乎讓蘇觀雨甚為頭疼,他不緊不慢地說道:“古人有雲:‘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晦兒,你如何定義生和死呢?若以形骸的存續與否為生死的界限,那麽不論是你還是我,都早已死去多時。你用超一品肉傀儡延續了你的生命,而我抓住了這個世界的漏洞,以形骸消亡為代價,躲進了雪花的縫隙。”

“所以你現在是魂魄麽?”蘇如晦問。

蘇觀雨搖搖頭,“準確地說,是靈識的一種形態。以這種形態,雖然行事頗有不便,卻能夠躲開雪花的審判。晦兒,你應該明白,雪花無法容忍我的存在。‘天人必死’是這個世界的鐵律,許多年前,我登頂天人,引來天罰。我發現了雪花,同時,它也注意到了我。為了求生,我不得不壓制境界,重返朝聖境,直到我穿越風雪,到達雪境天極。倘若雪花發現我還活著,它必定會不擇手段清除我的一切。”

蘇觀雨說的話兒蘇如晦無法完全理解,蘇如晦稍微琢磨了一下,按著蘇觀雨的意思,他任由系統毀掉了他的軀體,但是通過某種手段保留了靈識,在系統不知道的情況下,躲藏在某個地方。這樣一來,他就成為了系統口中的“病毒”。

然而無論如何,系統現在肯定發現他了。系統那個家夥神神秘秘,一邊滿嘴白爛話,一邊眼也不眨地直接抹殺一個天人境秘術者。蘇如晦不得不憂慮,他爹真的可以和系統抗衡麽?

蘇如晦道:“告訴你一個壞消息,系統發現你了。”

“是啊,”蘇觀雨感嘆道,“可是這又有什麽辦法呢?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命喪他人之手。我會逆轉你傷口的時間狀態,讓你喉間的傷口痊愈。”

“逆轉時間?”

“解釋起來有點兒麻煩,”蘇觀雨道,“系統是不是告訴過你,它是你的作弊器?簡單來說,這個世界有許多法則,其中有一般法則,也有核心法則。比如‘天人必死’就是系統的核心法則,即使是它也無法做出更改。但一般法則可以,譬如無限金錢、無限道具、逆轉時間,或者把將死的你拉入這個幻象場景。我修改了你傷口的時間流轉狀態,你的傷口會慢慢愈合。只不過,為父能力有限,或許會恢復得很慢。你醒了之後,最好還是更換一具傀儡身。”蘇觀雨彎下腰,笑著撫摸蘇如晦的發頂,“你的父親如此偉大,是不是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