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葬到昆侖去吧

桑持玉醒了,支起窗牖,天沒亮,一夜的雪也沒停。整個都城仿佛被雪埋葬了,成了一片寂靜的墳地。炕上沒了熟悉的味道,總覺得好像少了些什麽。他昨晚似乎做了噩夢,和蘇如晦有關,醒了卻又忘了,想不起來夢的具體內容。看時辰尚早,還沒有雞鳴,蘇如晦肯定沒醒,呼呼大睡著。那家夥一身懶骨頭,睡到日上三竿是常事。

他起來更衣,洗漱,取出一些細棉布,為蘇如晦裁制褻褲和襪子。裁了四五條,他放下剪刀和針線。高亢的雞鳴聲響了,天際泛起魚肚白,他出了門,到江雪芽府邸門口等著接蘇如晦回家。原本打算空幾日再同蘇如晦見面的,見得太勤,怕蘇如晦意識到每回他出現桑寶寶就會消失。可是又忍不住,想見蘇如晦的願望像種在心裏的芽兒,風一吹就蓬勃地生長,大雪埋不住。

他繞著江宅走了兩個來回,感覺時間已過去很久了。其實沒有,他走兩個來回,恐怕一炷香的時間都不到。然而他主觀上覺得得有一個時辰了,便去敲了江宅的大門。仆役把他領進前廳,沏茶給他,請他等候。桑持玉把茶盞擱在一邊,沒有喝。過了兩炷香的工夫,江雪芽來了,似乎剛從被窩裏爬起來,頭發有些毛糙。

“來接阿晦?”江雪芽似笑非笑,擡目看了看天色,“這也太早了,宵禁剛過吧,你踩著點來的?”

“抱歉,叨擾了,”他淡聲解釋,“礦場星陣出了岔子,需要蘇如晦協助。”

“這怎麽辦呢?”江雪芽看起來很是為難,“我這兒的星陣也得阿晦幫忙,你那兒不能耽擱幾個時辰麽?”

“抱歉。”桑持玉回復得很快,言下之意就是不能。

江雪芽擡目,與桑持玉沒有波瀾的眼眸對視。這男人身上有種很強硬的氣場,嘴上說著道歉,其實壓根沒有道歉的意思。與他眼對眼看,仿佛有一把刀抵在自己的眉間。江雪芽笑了笑,站起身,“你直說想見他不就得了,用得著搬出那麽多理由麽?你倆的事兒阿晦都同我說了,若論輩分,你要跟著他叫我一聲師姐。”

被揭穿真相,桑持玉鎮靜自若,臉上沒有什麽局促窘迫的樣子,只拱手道:“煩勞江大人帶路。”

江雪芽朝旁邊一讓,“行,昨夜我們多吃了幾杯酒,那小子還在睡大覺呢。我是叫不醒他,他打小就混,好像也就你能管管,你去試試。”

桑持玉跟著江雪芽步上木制回廊,前方假山錯落,一棟清幽的小樓若隱若現。江雪芽指著小樓說,蘇如晦就在那兒。正說著,一個小廝面色慌張地跑過來,附在江雪芽耳畔耳語了幾句,江雪芽臉色驟然一變。只是一瞬間,立馬恢復了原樣,回過身對桑持玉笑道:“阿晦身子有些不大方便,要不你去前廳等等,我把人給你領過來。”

桑持玉慢慢蹙起眉心,他感覺到江雪芽的古怪,似乎從剛剛開始,她就一直在拖延他和蘇如晦見面。

他再次拱手,“煩勞帶路。”

“昨夜喝得實在有點兒多,阿晦腦子恐怕還不清醒,我讓人端了醒酒湯給他,你再等等吧。”江雪芽道。

桑持玉蹙眉看了她半晌,江雪芽的神色雖然鎮定,可他卻看出了幾分慌張。蘇如晦出了什麽事兒,為何要躲著他?桑持玉意欲發動讀心秘術,靈力滯澀,秘術無法發動——府宅裏有“凈土”。江雪芽位高權重,為了防止他人刺殺,大約延請了凈土秘術者坐鎮府宅。

無法發動秘術,桑持玉不再同江雪芽多言,快步朝小樓走去。仆役們大呼小叫地追著他,他不理不睬,徑直往小樓去。

踏上檐廊,推開前來擋他的人,打開廂房的房門。進了屋,一股旖旎的味道撲鼻而來,地上一片狼藉。蘇如晦的羅盤、白麻布挎包、青布夾襖、鹿皮靴,扔得到處都是。桌上放著殘羹冷炙,喝空的酒壺,白瓷酒杯裏殘留著黃澄澄的酒液。花鳥絹紗屏風後面,絳紅色的床簾子遮蓋著影影綽綽的人影兒。

他似乎知道江雪芽為何要攔他了,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拔步床的腳踏上,他看見一條大紅汗巾子。那揉皺的紅綢緞像一團瀲灩的火光,灼燒他的眼眸。

江雪芽追到門邊,卻止了步,桑持玉聽見她重重嘆了一口氣。

桑持玉手腳發冷,一步步走近床榻,輕輕挑開床簾。裏頭睡了兩個衣裳不整的人,其中一個人的臉龐那麽熟悉,熟悉到桑持玉以為自己看錯了。蘇如晦正熟睡著,側著身,褻衣沒系衣帶,懷裏抱著一個窈窕的男人。男人整張臉埋在蘇如晦的頸間,兩人交頸而臥,姿勢無比親昵。

一瞬間身子好像凍住了,半點兒騰挪不得,桑持玉保持著撩開床簾的姿勢,注視裏頭熟睡的人。他總疑心是看錯了,視野裏簌簌金花搖曳而落,教他視野模糊,怎麽看也看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