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桑公子您節哀

桑持玉不知道自己怎麽離開江府的,行屍走肉一般上了街。天已然大亮,商販擺出了攤,店鋪一個接一個開張。這世間如此嘈雜,他獨自行走,寂靜如一縷幽魂。走到最後,他停了步,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回到了蘇如晦的家。

他像一只地縛靈,兜兜轉轉,總是離不開蘇如晦的身邊。

立在門外半晌,他輕輕推開了大門,穿過跨院,進入蘇如晦的小屋。粲白的天光透過直欞窗,照在冰冷的炕上。被褥上滿是雪白的貓毛,枕頭上也有,洗也洗不幹凈。

無休止的心痛遲遲襲上全身,他每個動作都像有刀子在骨頭裏刮磨,痛得他無法呼吸。他回憶幾天前的黑街夜市,蘇如晦燦若朝陽的笑容,眼睛像星星般閃亮。蘇如晦擁住他,說愛他。他多希望時間停留在那一刻,永遠不要向前流動。

他無法責怪蘇如晦,畢竟蘇如晦也是受害者。罪魁禍首是江雪芽,他們肝膽相照數十年,蘇如晦對她最是敬重,何以提防她的手段?更何況,桑持玉也想不明白,江雪芽為何會這般行事?她素來光明磊落,即便不同意他與蘇如晦交遊,也該開誠布公,好言相勸。

或許他應該一走了之,可他邁不出腳步。十數年的錯過,蘇如晦枯守那麽久的歲月,他怎能讓蘇如晦一個人承受江雪芽造成的痛苦?或許他應該原諒蘇如晦,大靖四十八州民風開放,兒郎十四五歲便往房裏接人,許多夫婦貌合神離各玩各的,既然蘇如晦是無心之失,他又何必如此苛責?可蘇如晦與別人相擁在床上那一幕烙在他的腦海,如鯁在喉,他沒辦法不在意。

他推開窗,獨自在雪風裏靜坐,等心裏的悲怒稍稍平復。寒冷的風讓他冷靜了些許,他取出羅盤聯系蘇如晦。

蘇如晦沒有回應。

還沒醒麽?他皺了皺眉,給蘇如晦留言,“蘇如晦,處理好江雪芽和那伎子的事。院子你退回給江雪芽,我們今日收拾行李,回黑街。”

罷了,只要蘇如晦同江雪芽斷交,此事他不再追究。他去廚房調了一壺蜂蜜水,文火煮熱後捧回屋裏攤涼,備著給蘇如晦解酒。事情做完,他坐在窗邊,對著大雪發呆。過了好一會兒,蘇如晦仍然沒有訊息。他偏頭,看向桌上的羅盤。

日上三竿,蘇如晦該醒了,為什麽還不回復?他開始猶疑,江雪芽和蘇如晦情同手足,親如姐弟,或許逼著蘇如晦與她斷絕往來,有些強人所難。蘇如晦向來重情,數十年的情誼,他定然無法輕易割舍。桑持玉按捺著心頭的煩悶,繼續等待,羅盤依舊沒有動靜,小院的大門也沒有被推開。

他再次打開羅盤,頓了頓,說道:“你先回來吧,我們談談。”

他可以接受蘇如晦逢年過節拜訪江雪芽,這是他能做到的最後的讓步。

心裏很亂,他不得不做些事平復悲哀的心潮。他把廚房裏的臟碗洗幹凈,一樣樣擺進櫃子。又回屋收拾衣裳,將之前裁制好的褻褲收回櫥櫃,把襪子卷成卷兒,放進多寶格。最後去整理床榻,一根根地清理被褥上白花花的貓毛。

等等,貓毛。他的手驀然一頓。

江府小樓裏那個蘇如晦身上沒有貓毛。

這不對勁,他掉毛甚劇,無論是蘇如晦的寢衣、武官袍、平素穿的襖兒、還是隨身攜帶的麻布挎包,皆沾滿了他的貓毛。勤換勤洗也沒用,衣裳剛洗,只要抱一抱他,袍子上又沾滿毛。蘇如晦頭疼了很久,卻又忍不住同他親近。那家夥向來是無比憊懶的性子,索性不管這貓毛了。

可是他分明記得,剛剛那個蘇如晦身上沒有貓毛。江宅小樓裏橫七豎八丟置的麻布挎包、夾襖、鹿皮靴,都沒有貓毛。

為什麽?

只有一個解釋:那些東西不屬於蘇如晦。

江雪芽設計蘇如晦,離間蘇如晦和他的感情也就罷了,為何還要更換蘇如晦的隨身用品?桑持玉回頭看桌上的羅盤,蜂蜜水已經涼透了,蘇如晦還未回訊。

不對勁,所有事情都不對勁。

桑持玉的心頭沉重了幾分,他打開羅盤,聯系阿難。

“桑公子?”

“神荼如何?”桑持玉沉聲問。

“還在睡呢,從昨夜睡到現在,這懶狗。”阿難道,“喂,懶狗,快醒醒,太陽曬屁股了!——欸,”阿難話間一頓,變得慌張了起來,“桑、桑公子,它好像死了。”

桑持玉眸子驟縮,心中巨震。

他記得蘇如晦說過,神荼一旦戴上那神秘的項圈,蘇如晦死,神荼亦死。

“對不住啊桑公子,我見它一直躺著,還以為它睡著了。我保證,沒人動過它,它的身上也沒有傷口。等等——”阿難的聲音變得訝然,“他好像又活了,不過只有出氣兒沒進氣兒。桑公子,要我尋大夫醫治他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