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是光的中心

桑持玉的心冷了,然而這一切又在意料之中。

他初識蘇如晦在十歲,那時候蘇如晦是個調皮搗蛋但正派的少年,麻雀一樣靈動活潑,說起話來嘰嘰喳喳,像所有他這個年紀的小孩兒一樣無憂無慮,天天傻子似的開心。每當桑持玉在秘宗校場被教頭打得站不起來的時候,就會想起那個時候的蘇如晦。

苧蘿山那段時光是他生命當中為數不多的值得回味的一段日子,然而,十七歲時他們重逢,蘇如晦已經變了一個人。七年的時光,足以讓一個小孩兒成為一個青年,也足以讓一個人面目全非。

蘇如晦成了個混蛋。

十五年前,雪境,天廩礦場。

莽莽高原,長夜好似沒有盡頭。桑持玉站在寒風裏,眺望遠天沙礫一般的星辰。秘宗星官說星辰裏藏有亙古的奧秘,而桑持玉總覺得那裏只是一片荒蕪,天空就像浩浩雪原,而星辰是遙隔萬裏的一粒細沙,無人問津,孤獨發光。

“他們來了。”他身邊的軍官說。

他收回目光,重新凝望深邃的山地高原。遠處,灰褐色的山地上出現了一隊火把。那麽渺小,好似螞蟻結隊,行跡曲折,緩慢地朝他們挪過來。桑持玉十七歲,供職於拓荒衛。和所有普通的拓荒衛軍官一樣,著鴉青色缺骻袍,佩隕鐵橫刀和一把三發手弩。但他不像其他武官有明確的編制,他沒有上峰,也沒有下屬,他所有的命令直接來自於秘宗北辰殿。

今早他收到大掌宗的命令,澹台凈命他接收一支來自邊都的囚犯隊伍。礦場來囚犯不稀奇,開礦需要礦工,雪境嚴寒,礦務繁重,每年都有不少礦工死於傷寒和勞累。若黑街進犯,死的礦工會成倍增加。這時候邊都就會派出囚犯補充礦場的空缺,大部分是罪無可恕的死囚,偶爾也有強奸犯、小偷和拐子。稀奇的是,今天澹台凈讓他親自來接。他是秘宗的利刃,他往常的對手要麽是黑街窮兇極惡的匪首,要麽是秘宗的叛徒。澹台凈讓他來,說明這支囚犯隊伍裏有不好對付的人。

“你知道今天會來什麽人麽?”身後的軍官在竊竊私語,“怎麽把這個瘋子派來和我們一道收人了?”

他們不知道桑持玉的耳力甚好,即使壓低聲音,桑持玉也聽得一清二楚。

“聽說有個二世祖在囚隊裏頭,”有人回應,“來頭還不小呢,派桑持玉過來大概就是鎮他的吧。兇神鎮惡煞,瘋子對流氓。”

“世家子弟?怎麽進囚車了?”

“這位爺可不簡單,大掌宗親自把他押上的車。他在邊都可是風雲人物,幹的壞事罄竹難書。上個月和冀州白家的小少爺搶胭脂坊的花魁,沒搶贏。這位爺膽子那叫一個大,有一日白少爺歇在外室宅院,這位爺帶著一夥二流子蒙面闖進人家家門,扒了白少爺全身的衣裳綁在菜市坊的牌坊柱子底下。這不,得罪了白家,人就給送到咱這兒來了。那花魁娘子是啼血相送啊,臨行前贈簪為誓,非這位爺不嫁。”

“真行,他到底是什麽來頭?”軍官好奇發問。

“他是大掌宗的親外甥,已故肅武公主的兒子。大掌宗遲遲不肯娶妻生子,澹台家的老祖宗有意召他改姓澹台,認祖歸宗。屆時他便是澹台家的嗣子,大掌宗的繼承人。你肯定聽過他的名字,”他壓低聲音,“他叫蘇、如、晦。”

話音剛落,車隊已經來到近前。軍士們紛紛上前,桑持玉像一塊礁石屹然不動,人潮越過他湧向囚車。他站在後頭靜靜望著,有一個人叼著根野草懶洋洋靠在車裏。只消得一眼,桑持玉就認出了他。沒辦法,在一眾蓬頭垢面的囚犯當中,獨他大爺似的獨占一輛囚車,太顯眼了。看起來是個囚犯,沒人真的敢把他當囚犯對待。況且他在拓荒衛的品級和職位早就定好了,其他囚犯是來受苦的,他是來遊玩的。

軍士恭恭敬敬把他請下車,一個軍士伏地身子供他踩踏。蘇如晦看也不看他,抓著包袱直接跳下車。小軍官搓著手跟在他後頭,絮絮叨叨向他介紹拓荒衛和天廩礦場,“江都司給您安排了接風宴,一會兒您先洗個熱水澡,我差人把換洗衣裳給您送過去。對了,”軍官一拍腦袋,“桑大人親自來迎您,就在那兒。”

軍官朝桑持玉指過來,這一刹那間,桑持玉和蘇如晦的目光遙遙相碰。

蘇如晦是個醒目的男人,身材高挑,遠遠看過去像一棵白楊。他繼承了父母的所有優點,即使形容懨懨的,也擋不住他眉目裏的灼灼光輝。

他只和桑持玉對視了一瞬,很快,目光錯開。

蘇如晦神態慵懶,說:“不認識。管他是誰,天王老子我也懶得應酬,直接帶我去見我師姐。”

桑持玉垂下眼眸,蘇如晦與他擦肩而過。江雪芽來接人了,她是兩年前來拓荒衛的,因為得罪了長兄,作為江家的邊緣人被驅趕到這荒蕪的雪境。故友重逢,他們擁抱、大聲談笑,並且不約而同忘記了七年前那個寄居在苧蘿山小洞天的男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