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第2/4頁)

那種近乎失控的難過只是幾個瞬間,當它爆發出來,剩下的那種後勁,綿長濕沉的裹挾著你,像一塊浸在回南天裏濕且厚的布巾壓在你心口,沉重、憋悶、卻能承受。

柳漁望著王氏,終於開了口。

“你忘了?我在一年多前就已經被你們賣了。”

人群一片嘩然。

陸家的小兒媳是一個一眼就能看出貧窮的村婦的女兒,且在一年多前被賣了!!!!

哪裏有比這更勁爆的消息。

新豐貨棧外邊的這一段街上人潮顯見的多了起來,想象一下,人們在集上原本如流動的水,現在在這一段,大家都停了下來,瞧熱鬧的,發現有熱鬧好奇圍上來的,再發現現在瞧的是長豐鎮新晉首富陸家的熱鬧,只是片刻時間,人越來越多。

被圍在人群中,王氏卻不自知,她滿耳只有柳漁那一句回話,滿心只有柳漁不認她了這一個認知。

王氏的眼淚掉得越發的兇了,她上前一步,想要拉一拉柳漁的手,卻被陸承驍先一步擋住了。

王氏至今記得柳漁被帶走後陸家來人提親那一回,眼前這位陸三公子發現柳漁被賣了時的模樣。

他逼問柳大郎柳漁的去向,柳康笙去攔被他一腳踹飛,而柳大郎的鬼哭狼嚎和之後喉嚨那裏好幾天沒有消下去的瘀痕。

她敢去拉柳漁,卻不敢去觸這位陸三公子的線。

於是跨出去的腳在半步處就落了地,就只能對著陸承驍身側的柳漁哭:“我有什麽法子,漁兒,娘是不得已的,是不得已的。”

她真情實感的委屈,真情實感的痛苦。

柳漁卻共情不了。

除了那一絲血脈的影響,她們之間還剩什麽呢?

柳漁糾結不了,也計較不得,她能做的只有遠離。

她拉了拉陸承驍:“走吧。”

就這麽兩個字,甚至都沒有再多看王氏一眼,卻成了壓塌王氏情緒的最後一根稻草,她軟倒在地,歇斯底裏的哭了起來,哭聲引來了遠處更多人的圍觀。

見柳漁仍舊拉著陸承驍走,理智是什麽王氏已經忘了,衛氏曾讓她自己寫下的契書她也忘了,她懼怕衛氏,卻不會懼怕自己生的孩子。

血往上沖,王氏腦子一熱,陡然就爬了起來,兩步躥向了正要離開的柳漁。

王氏此人,懦弱時懦弱到了骨子裏,偶爾瘋一回卻又有極驚人的爆發力。

她這樣沖向柳漁,饒是陸承驍有防備,沒被她碰到柳漁,卻仍是叫她扯住了柳漁袖擺。

王氏抓著柳漁袖擺,像抓住最後一根浮木,她盯著柳漁,不甘又執拗:“柳漁,你是我生的,我生了你,養了你,你怎麽能不認我?這世間沒有不認親生爹娘的道理,沒有這樣的道理!”

圍觀人群議論紛紛,人太多,聲音又雜,其實並不能聽得太清楚,但大致也能猜得出來。

在哪兒都論一個孝字,何況如今的柳漁與王氏,在眾人看來,王氏是貧窮弱勢的那一方。

陸承驍面色沉了下來,正要把人弄開,柳漁卻用另一只手按住了他。

柳漁面色很平靜,可那平靜之下,卻仿佛深深壓抑著什麽,陸承驍看不懂,卻幾乎是下意識收了手。

柳漁不再看陸承驍,視線從自己被王氏攥住的衣擺,一點一點,移到了王氏臉上。

她點頭:“我是你生的。”

人群中又湧起一片嘩然,真的是親生母親啊。

柳漁沒關注外人,她仍舊盯著王氏:“可你是不是忘了,我為什麽會被你生下來?我爹和我伯父又是怎麽死的,我又為什麽會落到柳家村?”

聲音不大,可她每說一句,王氏便就膽寒一分,唇上血色一點一點消褪,身體也下意識的一點一點往後仰去,想要退開,離得柳漁遠一些。只有緊攥著柳漁袖擺的手,仍舊攥著,只是真的還剩幾分力道,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王氏退一步,柳漁進一步。

“我是你生的,我無從選擇我的出生。”

“但是,你生的那一個,已經被你賣了,死了……”

“死了,你知道嗎?”

那是一種什麽樣的表情,淡漠、仇恨、瘋狂、麻木、狠戾、平靜、絕望,奇異地揉作了一團,仿佛口中不是生死,仿佛在說的是別人的事情。

可王氏離得柳漁那樣近,近到那一瞬間直面感受到直沖而來的那些情緒,近到清楚明白地看到了柳漁微紅的眼和眼裏一層極薄的淚光。

她一退再退,退到最後,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

王氏不明白什麽叫死了,她不是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嗎?怎麽叫死了?

可心神被震住了,下意識的,又往另一個方向理解,被賣的那一個死了,活著的這一個不再是她女兒,是這意思?

王氏腦子裏昏昏的,又像被驚雷哐哐的砸在顱頂,砸得她連繼續站著的力氣也沒有,砸得她神魂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