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王氏想柳漁嗎?

想, 尤其她在柳家過得不好的日子,就越發的會想起柳漁這個她曾經覺得累贅,是讓她在柳家難以立足的女兒, 想起柳漁的好。

可她再想,也從來不敢往仰山村去看柳漁一眼,哪怕是悄悄的一眼。

不止是因為仰山村裏有個厲害的衛氏,更因為仰山村有太多人認得她,那是她一步也不敢踏過去的地界。

王氏是愛柳漁的,只是在愛柳漁之前,她永遠更愛她自己。

誠如此刻, 她乍見柳漁,奔向柳漁,喚出那一聲漁兒, 那是一種本能,她的哽咽和眼淚也都是真情實感。

人聲喧鬧的碼頭上,柳漁站的這一小片位置在那一霎靜默了一陣。

這一年來,陸家一直是長豐鎮的話題, 其中被人議論得最多的是陸家小兒子和小兒媳;是那一樁熱鬧盛大的婚禮,讓整個鎮子的人都津津樂道的豐厚嫁妝, 以及後來開起來的一家又一家鋪子。

當年的周瓊英,在小鎮人們的嘴裏, 是縣裏糧鋪商人的女兒, 那時陸家女眷尚且是住在鎮上的,輕易能打聽得到。

而去年嫁進陸家的柳漁, 則只有一個更籠統的概念, 是人們拼拼湊湊的猜想:或許是縣裏開繡莊的人家的姑娘?

是的, 陸家並不常在長豐鎮, 尤其柳漁進門後,幾乎是舉家住到了縣裏去,陸家唯一算得上親戚的,是陳氏那邊的親戚,也遠在陳家村,並不在長豐鎮。

所以對於柳漁,長豐鎮的百姓真的是一無所知,只有一點道聽途說、拼拼湊湊的消息,由他們自己去猜想。

越是神秘,越是會被賦予各種強大的揣測。

他們分析陸家的條件,柳漁的嫁妝,陸家在娶進這個小兒媳後的發跡,越分析越覺得陸家三郎娶的這個妻子娘家實力不凡。

可就在年關前的這個早晨,在新豐貨棧門外,一個穿著舊衣、滿面風霜的老婦,她說她是陸家三兒媳的娘,是陸三郎的丈母娘???

隔著幾步站著的三個人,陸三郎夫妻倆的衣著光鮮和那婦人洗得發白的布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先前還跟陸三郎、柳漁打招呼的人,路過這邊的人,都靜默了下來,視線在神仙妃子一般的陸三太太和身形佝僂的老婦人之間來回的掃,骨子裏都沸騰翻湧著發現熱鬧和八卦的興奮。

柳漁知道,嫁得這樣近,總有那麽一天會再遇上王氏的。

一年半,或許除了成婚那次和過年,她極少會回長豐鎮來,又因當初嫁妝極為豐厚,更有縣裏的鋪子作陪嫁,鎮裏人一直傳的是陸承驍娶的縣裏商家之女。

柳家村那邊,始終沒有人將陸家的兒媳和她放在一起做過聯想。

而無意間到如意繡莊去找活的柳三郎和文氏,一直對她的事情守口如瓶,便是對文氏娘家人那邊也不曾透過半個字兒。

所以柳家那邊從來不知道柳漁的消息,更不知柳漁嫁到了長豐鎮,嫁給了當初到柳家提親的陸承驍。

這一年半,柳漁幾乎是有意識的將王氏這個人從她的人生中抹去。

她很少會想起王氏來,即使想起,也很快會轉開念頭。

然而這樣一場並不為她所期待的碰面,來得這樣猝不及防,像王氏的腳步,幾乎是沖撞進了她的眼簾。

實實在在的一個人,由不得她似從前一般,可以甩出腦海,王氏她就忤在那兒,激動的、一臉熱切的想要靠近。

仿佛她真的是她極疼愛的、一不小心丟失了又被尋回的孩子。

那般看似質樸,實則詭異又扭曲的熱情,柳漁回饋不了。

那一瞬間,柳漁甚至不知自己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情。

王氏老了,相比一年多前,臉上更添風霜,一眼看去像是足足老了五六歲。

~

陸承驍看向柳漁,眸中難掩擔憂之色,他始終握著柳漁的手,也就知道她漠然的神情下,身體到底有多緊繃和僵硬。

氛圍古怪而又膠著。

這一下,任是誰都瞧出不對來了,自然,也包括王氏。

她那張本就暗黃無甚血色的臉,此時更多幾分慘然,怔怔望著柳漁,張了張嘴,眼淚就先滑了下來:“你不認我?”

昏昏的淚滑過那張滿是風霜的臉,王氏啞著聲顫著問出那句你不認我時,柳漁頭一次知道,有一種東西,它根植於血脈,你以為絕不存在了,卻會在某一個瞬間以一種你不敢置信的力量沖出,彰顯存在。

兩耳不知為何,又悶、又堵、又有一種微微的脹,說不上痛,卻叫人無法忽略。

理智和潛藏的情感,在這一刻是割裂的,柳漁清楚的知道自己對王氏的態度,卻抑不住那一瞬間爆發的想要落淚的沖動。

甚至於,說不上那一瞬的難過是為誰,是為王氏,還是為曾經的自己,抑或是此刻的自己,又或許,都有。

手被人握得緊了緊,柳漁知道,是陸承驍無聲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