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許你贖身了嗎?”

輕且緩的一句話, 讓鬧騰的屋裏瞬時陷入一種奇詭的靜寂。

王氏撕抓柳康笙的五指雞爪一般僵著,血液倒行著逆沖頂門,她一陣的頭眼發黑, 是啊,衛氏怎肯放過她,衛氏不會放過她的。

而前一刻還竭力要保住家財的柳康笙,這時也傻眼了,先還命根子一樣的十五兩,到此時只覺燙手。他昏頭了,守著錢財能怎樣, 一家老小全去做官奴,有銀錢又怎樣。此一時只想親自捧著藏錢的瓦罐,叩上百八十個響頭, 求那位能發一發慈悲,擡擡貴手收下王氏的贖身銀。

柳村正氣得只想當場給柳康笙一個大耳刮子,然而這時候還得要替柳家斡旋,因為他自己也牽在這一攤子爛賬裏頭。

“夫人, 漁兒若是您家的孩子,這些年屬實是吃了些苦頭, 可正是因此,眼下裏尋回了至親, 也算是得天之大幸, 前頭苦了十五年,不能後邊更苦不是?更該為她多考量一些。我瞧您關了門說話, 心裏定然是愛護這孩子的, 您是怎麽個章程, 不妨說說, 康笙不敢犯糊塗,這樣大的事,村裏、族裏也由不得他犯糊塗。”

這是擺出了村正的權威,更是把族裏也搬了出來,只要衛氏息事寧人,柳康笙配不配合的,已經由不得他了。實則柳村正心知肚明,當年他收受銀錢,這事最好就是今夜按伏下去,不驚動族裏。

柳康笙現下也清醒了,再不敢盤著自己那點小心思,想要表個態,衛氏卻沒聽他開口,只是鼻間醒出一抹極輕的嗤笑來:“村正倒是把我心思拿捏得明白。”

柳村正尷尬,卻也高興,衛氏這話正是說明他料對了,他把腰呵了幾分:“鄉野愚夫,哪裏敢說能拿捏人心,只都是為人長者的,這愛護小輩的心是一樣的。”

差參的燭影中,衛氏疲憊地點了點頭:“村正這話不錯,都是為小輩之計深遠。”

她把沁涼的目光轉向王氏和柳康笙,“依著舊日的仇怨,和今日你們賣我柳家姑娘這事,你,包氏,我想你死,我丈夫和二弟當年怎麽死的,你就怎麽去死。”

又盯住柳康笙:“你柳家,最好也都全充作官奴,即刻就受了現世報去。”

這話寒涼得似刀鋒一般,叫柳康笙和王氏齊齊打了個寒戰。

衛氏卻是一閉眼,再睜眼後,把眼裏的恨意壓住,語氣裏多出一種近乎是抑著疼的慈悲:“可正如村正所言,我還要為漁兒考量幾分,所以,我今日來,沒有大張旗鼓的把你們往衙門押,而是還站在這裏容你們得一個喘息。”

柳村正抹著額上的汗,一叠聲應:“是是是,都是為了孩子。”

王氏和柳康笙也驚得一身的虛汗。

卻不妨衛氏話鋒一轉:“所以,做奴才的,就給我永世做這個奴才,窩藏逃奴的,你也一輩子背著這個罪名管束好自己莫犯到我手中。”

柳村正點得雞啄米一樣的頭嘎然頓住,呆愣愣看著衛氏:“這,這怎麽說的。”

王氏和柳康笙也傻住。

便是屋外的柳漁,聽到這裏也怔了怔,眸光微動,轉向身側緊閉的堂屋大門。衛氏的聲音與門縫裏的微光隙隙地傳出,細、微,卻透出一種悍然如山嶽的力量。

“不需贖身,我放你們一條生路,只需辦到兩件事。”

柳村正身子一下就正了:“您請說。”

“其一:細具文書一份,將你二人盜銀、逃離、窩藏逃奴、賣我柳家姑娘這些事體悉數寫下,並承諾此後余生,與柳漁斷決生緣養恩,葛藤永斷,再不往來,簽字畫押。”

衛氏要的,就是柳家人頭上永遠懸著一把刀劍,一輩子都繃緊著弦,讓他們永世都不敢到柳漁跟前擺生母養父的譜,攜報生養之恩。

王氏頹然後退了兩步,嘴唇哆嗦著:“可她是我生的,你怎麽能不叫她認我。”

柳康笙早在衛氏帶著捕快找上門來,且那捕快還是她兒子時就再不敢生賣柳漁的心思了,也知道就是想再賺一筆聘銀也是做春秋大夢,只是一家子生死攥在衛氏手中,他連可惜都顧不上,雖則衛氏把話放得狠,可此時聽得能省了十五兩贖身銀,柳康笙心裏還是喜多於驚的,此時聽王氏還不知好賴什麽話都敢說,霎時黑臉瞪了過去,斥一聲閉嘴。

王氏仍不甘地瞪視著衛氏,衛氏一笑:“自然可以認,我再上衙門告你一回潛逃,往後每逢三月初五,我會讓漁兒往你墳頭敬一柱香的。是要生離還是死受,你只管自己拿捏。”

柳村正聽了這話都嘶了一口涼氣,拿眼角偷覷那婦人,也不過尋常布衣,只不知怎能有這般厲害手段。

王氏自然是沒話了,她若不畏死,哪有後邊這許多事來。

柳村正聽到這裏,問:“那麽,這第二件呢?”

“其二。”衛氏輕飄飄道:“包氏當年從我柳家盜銀四十兩,我也不追討這十五年的利錢,只把那四十兩悉數還回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