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王氏整個人都顫了起來, 兩片唇抖得秋風一般:“怎能怪我,怎能怪我……”

這般顫顫念了幾句,似乎便成功把自己說服了, 她陡然看向衛氏:“不能怪我,是你們,是你們待我不公,我也沒想害遇郎,我不知道會害死遇郎!”

“別這麽喚二弟,我怕二弟在泉下都覺惡心!” 衛氏的戾氣一下子被激發了出來,這一聲吼出, 想到了什麽,轉頭看向後邊的柳漁,見她面色蒼白坐在椅上, 衛氏心間顫了顫,生母害死了生父,這樣的事實太過殘酷。是她大意了,這些本不該叫侄女兒也聽著的, 她語聲艱澀地道:“囡囡,你先出去。”

“不。”柳漁卻是搖了搖頭:“我想知道。”

也有權知道。

衛氏望著那張與婆母年輕時幾乎一模一樣的臉, 卻再也狠不下心去和包氏翻那些陳年舊話,可她不說, 王氏卻不肯停, 她陷在自己的魔障裏,紅著眼道:“一樣是柳家買來的人, 憑什麽你就能被放了奴藉嫁進柳家, 做了柳懷瑾名正言順的妻, 而我想嫁柳懷遇, 就只配認清本分,憑什麽!”

“是你們待我不公,不然我何至於……”

“閉嘴!”衛氏厲聲打斷,怒道:“包氏,在孩子面前我給你留著臉面,你別自己什麽臭的臟的都往外倒,別拿你那些腌臜事汙了囡囡的耳!”

緊接著道:“我是丫鬟出身沒錯,卻幾乎是娘一手帶大的,也是娘放的奴藉,主的婚事,三書六禮進的柳家門,你是什麽情況你自己心裏有數,今日我是主你是奴,我來也不是聽你念這些的,逃了十五年,今天我們把賬算算。”

王氏一下子萎頓了下去,面上血色全失。而在這時,她終於看到了柳漁,像攥住最後一棵救命的稻草,膝行著攀住柳漁,抓著柳漁的一角裙裾:“衛氏,你不能這樣,我是漁兒的親娘,你不念我,就不肯念……不肯念他唯一的一點血脈嗎?你把我打成逃奴,漁兒這輩子還能落什麽好?來日去了地下,你就真的有顏面面對老夫人和柳懷遇?”

衛氏卻根本不再多給她眼神,只等著村正到來,一並清算。

見衛氏面無表情,王氏忙抓住柳漁求懇:“漁兒,你替娘說句話,求求你大伯娘放我們一條生路。”

柳漁從聽到那逃奴二字時腦中就只剩嗡響,帶著耳內轟轟的血鳴,逃奴,她怔怔望著王氏,嘴唇翕動了好幾回,才顫聲道:“你是逃奴,那我是什麽?”

幼時唯一存在心裏的念想,轟然粉碎在婢生子這三個大字上。

王氏氣短,捂著心口不住地哭,一句話也答不出來,只是搖著柳漁求懇:“漁兒,求求你大伯娘,放過娘好不好?”

《逃人律》中,奴婢逃亡第一次抓回,鞭一百,面刺逃人二字,第二次抓回可直接處死。

王氏太清楚柳懷瑾和柳懷遇是因為什麽死的,也知道衛氏是把柳老太太當成救命恩人當成天去敬仰,柳家三口全因她而死,衛氏不會放過她的,發賣折辱或是二次報官,她的死生全在衛氏手中。若非懼怕,當年她也不會匆忙逃離。

她搖拽著柳漁,拽到柳漁只覺神魂都被扯得忽收忽離,她聽著王氏的求懇,滿心裏只剩了麻木和荒謬。

衛氏卻是看不過去,示意長子道:“晏清,把人拉開,帶你妹妹出去。”

柳漁不知自己是怎麽出的柳家堂屋,門內的聲音依稀還能聽到一些。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狠得下心賣了囡囡,你倒是有臉現在求她。”

“衛氏,我再說一次,我沒想到會害死遇郎和大爺,我只是想嫁給遇郎,我不知道他要進山的。”王氏嗚嗚咽咽哭起:“當時漁兒已經滿月了,你們還是不肯松口,我只是想再有一個,如果是兒子,為了孩子,老太太和遇郎總會松口的,我不知道他會進山,如果知道,我一定不會用藥的。”

“我也沒有賣漁兒,我讓她逃的!”

衛氏呵一聲冷笑:“這麽說來還要贊你一聲慈母心腸?你倒是說說,知道被找到會是什麽下場,你當年怎麽就沒有逃得更遠一些?”

王氏的聲音一下子靜默了下去。

衛氏卻道:“不說了?我代你說,當年逃荒被人掠賣,若非你求到了二弟跟前,二弟一時心善買下了你,你現在理應是在勾欄裏煎熬著吧,哦,這個年歲了,下等勾欄你怕是都活不下去,被賣怕了是吧,不敢逃是吧,這才挑了個鄉窩子鉆進來,用從我柳家盜出來的銀錢改名易姓龜縮了起來,怎麽,你不敢走的路你倒是能拋給囡囡去走,就憑你,也配為人母?”

王氏又只會哭了:“那我能怎麽辦,我能怎麽辦。”

如果她早知道柳漁會越長越像年輕時的柳老太太,王氏決不會因著對柳懷遇的那幾分癡念就把孩子偷抱走,可這世間哪裏來的早知道,發現時已是遲了,她哀哀求著衛氏:“你放過我吧,看在我養育過漁兒的份上,你也不想漁兒一輩子背著個婢生子的名頭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