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松年是嘉王的內侍,出口中的話就是嘉王的態度。

他喚蘇嫻老太太而非嫻嬤嬤,便是將蘇嫻當成嘉王的姨母,而非宮中蘇昭儀賜給王府小娘子的禮儀嬤嬤。

端坐在主位的王妃臉色青紅交錯,作為枕邊人,她當然知道嘉王對蘇嫻的敬重,往日在蘇昭儀宮中的時,她也對蘇嫻禮遇有加,從不在尊卑禮儀上與蘇嫻計較。

這次蘇嫻來王府教導五娘子,王妃故意冷著臉拿起王妃娘娘的氣勢,是想警告蘇嫻,不要仗著半個長輩半個奴仆的身份插手王府之事。

但她萬萬沒想到,一盞茶的時間都沒過去,蘇嫻就從嫻嬤嬤變成府裏的老太太,還是要常住‘壽安院’的老太太。

想起嘉王沉下臉時的威儀,王妃臉色微白,廣袖下的手用力按在椅子邊緣,手指尖血色盡失,再也顧不得四娘子滿嘴讓她心煩的‘小阿婆’。

王妃心不在焉的應了眾人的告辭,目光灼灼的盯著蘇嫻從容離去的背影,悄悄張嘴數次,都沒吐出‘姨母’二字。

入宮三十五年,也只是靠著蘇昭儀在尚宮局掛名個七品掌贊,被人尊稱一句嫻嬤嬤而已,怎麽能當得起她喚姨母?

“讓人去國子監傳信,讓大娘子今日放學後早些回府。”王妃閉眼靠在背椅上,眼角皆是疲憊,“五娘子有了新住處,馬上就要去國子監讀書。大娘子身為長姐該送去賀禮,再囑咐五娘子些道理,免得五娘子在國子監言行有錯,令王府蒙羞。”

林姑姑低聲應是,卻沒馬上離開。

幾息後,王妃再次開口,低沉的聲音變得高昂起來,咬牙切齒的道,“告訴四娘子,不做出個完整的荷包不許出門。她身邊那些侍女,哪個敢幫她,直接攆出府去。”

林姑姑暗嘆了口氣,已經能想象得到四娘子不可置信的模樣。

四娘子將蘇嫻送到棲霞院還不肯離去,拉著蘇嫻的手,仿佛有說不完的話。直到身後的女婢小聲提醒四娘子‘老太太舟車勞頓,恐怕早有疲憊。’她才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鐘娘子趁著四娘子纏著蘇嫻的功夫,將本就沒有多少東西的正房空了出來,搬去原本留給蘇嫻的西側院。

剛到午時,大廚房就送來熱騰騰的飯菜,足有十二道之多。

蘇嫻用過膳後,臉色的疲態更甚,與鐘娘子推遲幾番後,終究還是去了正房小憩。

蘇嫻並非孤身出宮,還帶了兩個宮女在身邊。

鐘娘子又讓彩石帶著侍女在距離正房不遠的地方,隨時等候來自正房的命令。

仔細確認過沒有疏漏後,鐘娘子擡腳就往紀新雪所住的東側院去。

紀新雪正在整理他從小到大的筆墨。

剛才在王妃院子裏的時候,松年告訴他和四娘子,國子監的錄取文書已經送到嘉王手中,七日後,他們就要去國子監讀書。

四娘子當即歡呼出聲,迫不及待的詢問松年關於國子監的事。

紀新雪的反應雖然沒有四娘子那般誇張,卻也難掩喜悅。

感謝虞朝女子有學可上,他才有機會去看看王府外面的世界是什麽樣。

虞朝究竟是什麽樣的時代。

焱光帝到底能不正經到什麽程度。

在這之前,紀新雪還要擔心他是否能跟得上國子監的進度。

能在七歲就入學國子監,不是勛貴後代就是權臣之子,不可能等到七歲才真正開蒙。

就連從小被困在破舊院子中的紀新雪,都是三歲起就隨鐘娘子認字。

鐘娘子雖做過女官,學問卻有限,只能教紀新雪背四書五經,督促紀新雪練字。

紀新雪將自己鎖在屋內,仔細整理曾經的筆墨,除了越來越整齊秀麗的簪花小楷,偶爾還會夾雜幾張銀鉤鐵畫的狂草。

對比明顯是逐漸進步的簪花小楷,偶爾出現的狂草,字跡幾乎一模一樣,從剛出現就是練字多年才能提筆就來的風流韻味。

整理過所有筆墨後,紀新雪挑出來的狂草已經落了指節厚。

他熟練從桌下拖出火盆,將有狂草字跡的麻紙盡數投入其中。

火盆燒的正旺,鐘娘子忽然急步從門外進來。

“又在燒你不滿意的字?”鐘娘子轉身將緊閉的窗戶打開,招手讓不遠處的彩珠來守住窗口。

紀新雪不用擡頭去看鐘娘子的表情,就知道鐘娘子接下來會說什麽。

無非是委婉的告訴他,他再不被嘉王喜歡也是王府貴女,無需在這方面苛求自己,目的是讓他安於平凡,千萬不要有掐尖好強的心思。

隨手拿起一摞簪花小楷扔進正洶洶燃燒的火盆中,徹底蓋住尚未被火苗吞滅的狂草,紀新雪滿不在意的笑了笑,“松年說去國子監讀書前,阿耶會為我和四姐添置些新東西,我先空出放這些東西的地方。”

鐘娘子頓了頓,目光在地上敞開的七八個木箱上掃過,已經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