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病人的吞咽能力喪失,說話的時候,嘴角溢出白色涎沫,護士隨手從她枕邊拿起口水巾替她擦掉:“真的認識啊!那你知道我叫什麽嗎?”

李彗紜看了她一會兒,沒有作答。

“就不記得我的名字啊。”女孩故作委屈地逗她,“那我下周不來陪你了。”

李彗紜卻不為所動,只轉身從枕頭下掏出個全副武裝的平板遞給她看。

這種誇張的矽膠保護套安嘉魚見過,專門為幼童設計,防水防摔,兩側還有方便抓握的把手。

“我今天不看了,還要去別的房間。你乖一點啊,讓他陪你看好不好?”護士抽身,示意安嘉魚坐過去,指了指床頭,“有事按鈴就可以。”

安嘉魚小心翼翼靠過去,見李彗紜沒什麽敵意才接過平板。

桌面應用一目了然,幾個益智小遊戲,以及兩三個主流視頻網站。

李彗紜似乎是嫌他動作慢,伸了個指頭在屏幕上戳戳點點。她操作不太利索,急躁了就把平板狠狠推開,從喉嚨裏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音。

安嘉魚實在理解不了她說不出口的需求,於是只好一個一個應用嘗試:“想看什麽?這個嗎?玩這個遊戲?還是想聽音樂?”

當他指到音樂播放器的時候,李彗紜好像終於想起了自己的訴求,親自按下屏幕中的播放鍵。

舒緩又迷人的旋律從擴音器中傳出,正合著窗外春暖花開的明媚顏色,溫柔暖風拂面,花香和音樂安撫了病人的內心,她重新恢復平靜,閉上雙眼,絲毫沒有注意到身旁那個人幾乎是手忙腳亂的抓住了從手中滑脫的平板。

滾動的曲目名稱下方,藝術家信息中清楚地標注著他的名字,安嘉魚,李彗紜在聽他的作品。

這是他去年秋天錄制的版本,才發行不久,是他年底被醫生勒令停止拉琴之前,最後的作品。

他拖動收藏夾裏的音樂專輯一一翻看,裏面整整齊齊排列著他這些年錄制的全部作品,一張都不差,除此之外,再無其它。

不過是……幾張專輯而已,這不代表什麽……雖然只有他一個人的專輯很奇怪……

不要胡思亂想,不要自作多情,不要因為這一點蛛絲馬跡再有什麽不切實際的期待……

可越是試圖澆滅心頭燃起的那簇火苗,它就燃燒地越旺,從看到那只風鈴開始,或是從聽到李彗紜叫他小魚開始,他一顆心縮成一團,像是隨時都要炸裂開。

安嘉魚抱著平板窩進了懶人沙發裏,沒有設置密碼,護士們都可以隨意使用……所以,所以他也可以翻看的吧……這不算窺探別人的隱私吧?

他猶豫著點開了相冊。

果然學霸做什麽都有條有理,所有內容分門別類,一目了然。

新聞截圖,比賽視頻,演出視頻,甚至還有他官網偶爾會更換的人物介紹頁面的證件照,這些零零散散的文件圖片全部以日期命名保存著,是他缺席了喬郁眠人生的,整整六年……

只有一張格格不入,孤零零夾雜在文件夾間,還帶著寬寬的白色像紙邊框。

是一張照片,有些偏色,他的頭發沒有這麽黃。

那是他的少年時代,睡在宿舍的床上,Joe貼在他肩窩前,正抓著他的一截發尾發呆。

這張照片他自己也有一張,被他長久收藏在小提琴琴盒裏,背面還有喬郁綿的字跡,生日快樂,前程似錦。

安嘉魚擡起頭,轉眼間李彗紜就睡著了,發出均勻的鼾聲。

她已經把什麽都忘了,卻會叫出一個近乎陌生的人的名字,是因為喬郁綿常常帶她看這些嗎……可僅僅是看視頻,看照片,她不會知道自己在看誰。

必須要有一個人反反復復,不厭其煩地告訴她,這個人是小魚。

這是小魚跟紐約愛樂合作的柴可夫斯基。

這是小魚在芬蘭參加西貝柳斯國際小提琴比賽得了第一名。

這是小魚新錄的作品,帕格尼尼的二十四首隨想曲……

這是小魚在睡覺……那只不是變異膨脹的老鼠而是龍貓,它叫Joe,是被撿回來的……

如果只有專輯,他還可以勸慰自己不要多想,說不定僅僅是對於青春的回憶,或者是對於古典樂的喜歡。

可是眼前這一切,那只搖曳的舊風鈴,那棵茂盛的蜻蜓,被收藏的點點滴滴……以及媽媽口中的一句“小魚”。

安嘉魚好不容易築起的心理防線幾乎一瞬間坍塌,他抱著滑稽的平板保護套忍不住笑了,哽咽著問面前已經什麽都不懂的女人:“所以,他跟我一樣,對不對?”

可是為什麽,既然你心裏是我,為什麽要跟別人結婚呢?現在我回來了,你有沒有改變主意,有沒有後悔?一切是不是還來得及?

安嘉魚顫抖著掏出手機,開機,忽略了不停湧入的消息提示,找到喬郁綿的號碼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