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孟摘月抱住皚皚, 將白貓放在自己的懷中,從旁觀察棋局, 一旁的王皇後笑嘆道:“盈盈說得對, 兒臣實在不如,這就要投子認輸了。”

董靈鷲道:“敗棋是常事,年輕時,哀家也是輸過來的。”

她放下棋子, 在王婉柔將要徹底毫無轉機的前一手停下, 命人將棋局撤下, 飲茶潤唇, 偏頭看了一眼盈盈:“你今年來得倒是很早, 往日裏到了臘月,還總是放不下京中那些吃喝玩樂的事兒,得你皇兄三催四請地派人過去, 咱們公主殿下才肯回宮過年。”

孟摘月臉頰微紅,扭捏軟聲道:“都怪從前有個駙馬絆著, 盈盈還得陪他,不然早就飛回宮陪母後了。”

董靈鷲只是微笑,並不點破她, 又問:“腳傷全好了?”

孟摘月站起身,在母後面前旋身一轉, 動作輕盈, 雖然看得出還很小心,或許偶爾還吃痛,但大致上好得差不多了。

董靈鷲道:“幾日便好了, 這麽點傷, 也讓你眼巴巴地遞一道信兒, 誇大其詞地上書哭訴?”

孟摘月道:“兒臣才沒有誇大其詞呢,一開始是很痛的,後來……後來他們照顧得好,也就好得快了。對了,母後讓許祥和宣靖雲下去吧,我有件事要跟母後說。”

董靈鷲輕點了下頭。

孟摘月讓他們兩人下去,其實並非是為了“保密”,而是心疼許子騫在地上跪得太久了,她不好明說,只能假借這個理由,而後又挪了挪座椅,蹭到董靈鷲身畔,雙手趴在她右手邊的扶手和椅披上。

“母後,”她道,“《大殷律》的已故的周老先生編撰的,我聽聞父皇在時,曾經讓周老先生的弟子,也就是現任大理寺卿王明嚴先生負責編撰過四十卷《大殷律疏議》,我翻過已編成的前十五卷,裏頭有很多有進益的想法,母後為什麽不用?”

“你口中覺得有進益的想法,是什麽?”董靈鷲問。

“就比如……嗯,廢除商賈在著衣、住行、納稅方面的苛刻歧視,還有……”她林林總總說了幾條,最末尾道,“將夷三族、舉家為奴為婢這類刑罰減輕,民間常說出五服是遠親,我們便也廢止五服之外的連坐。”

董靈鷲看了她一眼,道:“你知道我為什麽沒有用嗎?”

“難道不是因為王明嚴先生還未寫完?”孟摘月說到此處,忽然想起《大殷律疏議》已經停滯了兩年,她所見不過未完的殘卷,便又請教,“盈盈不知。”

“王明嚴寫得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董靈鷲道,“他學識淵博,見地廣泛,別的不說,在編撰疏議這件事上,算得上是大公無私,為天下黎民著想。只不過……很多時候,律法的實行要建立的切實的基礎之上,我問你。”

她語調微頓,對孟摘月道:“天下安寧富庶的情況下,為商者若無限制,大肆買田置業,購置兼並土地,大殷那麽多經營農務的百姓,良田所出,有幾分能到他們的手上?”

孟摘月一時怔住,啞口無言。

“盤剝農民,與君爭利。這是儒家的看法。”董靈鷲隨口提了一句,“法家所謂的貶斥地位、苛政重稅,在‘德刑之辯’中看似直接、粗暴,但其實崇尚德治的儒生們也在極力壓制商賈的地位,我們,對,我和你,還有你皇兄、皇嫂,就是儒生們夢寐以求的最高效忠對象,這些人就是為了統治著想,才要求朝廷把暴利行業握在手中,免得動搖根基。”

孟摘月呼吸一滯,她在董靈鷲說到“我和你”時,感覺到一股非同尋常的沉重感。

“鹽政、馬政、鑄鐵。這都是官府已經握住的東西,然而,販賣私鹽、私囤甲兵,還是層出不窮。只要有利可圖,很多事都是屢禁不絕的,如果壓制都壓制不住的事情,再一經放開,是何局面,盈盈何曾料想?”

董靈鷲說這些時,不光是孟摘月,連一旁聽不太懂的王婉柔都不禁屏息凝神,側耳聆聽。

孟摘月沉思不語,眉尖緊緊地攏在一處。

“哀家說他寫得好,是真這麽覺得,可不合適,卻也是真的。”董靈鷲道,“若是真有任其發展的土壤,商賈所能創造出的金銀利益,比得上一州一縣的地方豪奢之家,未來或許可行。眼下免除抑商之政,對於天下農耕之人,尚且說不清利弊,但對於現今的國朝安定來說,仍是弊端大過有利。”

大殷的坊市環境較為寬松,經過明德帝這樣堪稱聖賢的統治者後,其實已經有了“四海無饑饉”的頌詞。

孟摘月吸了口氣,她意識到母後口中的“安定”代表著什麽,她的意思是:至少對於目前較為穩定的統治形式來說,徒有害處,沒有益處。

她低低地道:“寺卿大人亦是正統儒學出身,怪不得因為《大殷律疏議》的事,他的學名有損,備受爭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