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刑部大獄。

時隔多日, 這位素來放肆無忌、眾星捧月的溫衙內,終於從刑部大獄得見天日。

他在裏面經過了輪番審訊, 做出的筆錄應答有厚厚的一疊, 人都要脫了一層皮出去。當獄卒打開門,將他架出去時,溫皓成恍惚間還以為自己要被殺頭了,頓時涕淚橫流, 哭嚎不已。

但獄卒卻沒有將他拖去斬首, 而是拖上了一架幹凈的馬車, 在裏面整衣上藥、擦拭一番, 很快就從獄中囚犯變得錦衣華服起來, 只是仍舊形容消瘦,神色驚惶。

直到馬車外傳來熟悉的聲音——

“此事能有進展,多虧了太後的指點, 這麽簡單有效的方法,我卻沒有想到。可謂是當局者亂, 也多虧了你方才……”

這是他兄長溫皓蘭的聲音。

溫衙內一聽,眼中盈起一泡熱淚,覺得簡直感天動地。他的心一下子從嗓子眼兒落回腹中, 四下打量一番,這才發覺這馬車是他們溫家的, 只不過他素日裏奢侈豪奢慣了, 只他哥哥一個因為戶部官職在身,作風素來簡樸謹慎,他才一時沒能認得出。

溫皓成當即就想下車, 忽地聽到與溫皓蘭同行之人的聲音。

“下官只是恰好遇見大人, 天意巧合。”另一人道。

這聲音不僅眼熟, 而且還熟得他從腳底往上沖上來一股熱氣兒,牙癢癢得很——這是那個宦官走狗,鄭鈞之的聲音!

溫衙內頓時一刻也等不得了,他猛地撩開簾子沖下馬車,當面就見到他兄長和那個詭計多端的年輕男子走在一起。

溫皓蘭迎面瞧見他下車,眉頭一擰,訓斥道:“你下來幹什麽?這苦頭還沒吃夠?丟人現眼!”

溫衙內登時跨上前一步,指著鄭鈞之大聲道:“哥,就是他害得我進了刑部大牢!此人心思詭譎、城府深沉,不是什麽好東西!”

溫皓蘭先是一愣,然後大怒道:“你又說什麽胡話呢?要不是鄭郎君加以維護,你這時候已經被打死在內獄裏了,焉有從刑部大牢裏出來的命數?!”

鄭玉衡夾在兩人中間,他仍是綠衣小吏,但等到吏部官印印下,旨意一發,便從倉部司區區底層主事之一,擢升為從五品的度支部承務郎……而且這官職還並非是董靈鷲的懿旨,而是聖旨。

就在今晨,溫皓蘭入內覲見,當面謝皇太後慈恩,並提及檢舉此事的戶部主事,認為年輕有為者應當提拔,為此請上了一道折子。

彼時,董靈鷲聽他說這句話的那一刻,已經明悟溫皓蘭的心思:鄭鈞之是檢舉他親弟弟的人,如今溫家洗脫嫌疑,不僅不對這位小主事加以打擊報復,反而舉薦提拔,在朝野內外都是一樁美談。一則,有利於他溫皓蘭本人的聲名,可以令人交口稱贊,二則,明眼人都能看出鄭鈞之來歷莫測,非等閑濁吏小官,又可以討好皇太後。

董靈鷲吹了吹茶盞內翠綠的水面,望著從底部向上微微旋轉升起的綠芽,淡漠道:“去遞給皇帝吧,哀家累了。”

溫皓蘭低首稱是,退出了慈寧宮。

當這道折子轉呈歸元宮的時候,孟誠更是丁點兒也沒有懷疑,他了解來龍去脈,雖然未見其人,但也覺得鄭鈞之觀察敏銳、膽大心細,是可造之材,想都沒想就批復蓋印了。

於是,鄭玉衡得到了一份能夠上朝的職務。雖然依舊是著綠衣、站在百官的末尾,或許連孟誠的面都看不清,但這並不妨礙他為自己的小小願望達成而感到欣喜。畢竟,即使是從五品的末流京官,只要站在太極殿上,就意味著他在一點點地滲入百官當中,成為太後娘娘在朝野中另一個可以信任、至純至忠的臣子。

他倒是一派平靜,還拉著溫皓蘭勸道:“請大人莫要發怒,應該是小公子對下官還有些誤會。”

“我對你有什麽誤會!”溫衙內暴躁得跳腳,“你那日在倉部司說了什麽?要我說給兄長聽嗎?!你分明就不是普通人,而是許祥的心腹奸佞,就是來跟我們鬥的,我呸,我們是文官清流,看不上攀著宦官門路的人——”

溫皓蘭只恨自己派人接他時,沒把這混小子的嘴給塞住。平日裏詢問他幹實事治國的學問,那是一竅不通,這會兒突然醍醐灌頂學會個伶牙俐齒了。許祥不也是太後娘娘的人麽?他這生嫩的愣頭青懂個屁的“文官清流”!

他這麽一咬牙,又想到自己這弟弟闖出的禍,心道這是不教育不成了,遂高高揚起手,作勢要抽他一巴掌。

鄭玉衡實在勸不住,只好道:“此皆下官之過,當日與衙內立了賭注,實在非贏不可。”

溫皓蘭撂下手,扭頭問:“鄭郎君,他跟你賭了什麽?這小子是個混世魔王,是個慣賭的混賬,他贏了什麽你只管告訴我,我一定讓他原本原樣地還你。”

鄭玉衡矜持道:“謝溫大人關心,是下官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