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有時候, 朝堂國事也與內宅家事仿佛,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主強則臣弱, 今上在朝堂上的掌控力還是不錯的,大方向上沒問題。

但大官下面還有無數小吏。

這些小吏應當身世清白, 不清白的壓根吃不上公家的飯。但真的清白嗎?過繼、收養都是好用的手段,戶籍文書上這裏添一筆那裏減一筆, 不清白也變成清白的了。聯姻、利誘就更好用了, 原本真是清白的也能慢慢變得不清白。

小吏沒有上朝的資格, 但誰也不能忽視他們的作用。

那邊剛決定借著半盤殘局去算計顏楚音,稍稍一布置, 這邊就有人在黃禦史耳邊嘀嘀咕咕了。是幾個幫忙處理文書的小吏, 不入品的末流小官, 也不知道是誰先起的話題, 反正黃禦史從外面走進來時, 就聽見他們幾個聊得正歡。

“你不要命啦, 咱們不過是閑聊, 怎麽就扯到那位頭上去了?!”

“又不是我胡說的!如今外城傳得正熱鬧呢, 那秀才果真瘋了。還是秀才呢,有個正經功名在身上, 不過是在酒樓裏發生了幾句口角,就被逼瘋了。”

一聽這話, 我們剛正不阿的黃禦史立馬皺起了眉頭。這說的是誰呢?竟然無視王法到這種地步,敢把秀才逼瘋?好大的膽子!當我們禦史台不存在嗎?

不等他詢問細節, 當下便又有一人說:“怎麽一人一個說法?我聽到的真相不是這樣的。那秀才心性輕浮, 去年知道自己考中時就高興瘋了, 哪裏是那位逼瘋的?你再這麽胡言亂語下去, 總有一天連累得我們所有人都掉腦袋!”

“就算那秀才確有舊疾在身,但不是那位咄咄逼人,他不至於當著那麽多人的面舊疾復發、斯文掃地。”說來說去還是要怪那位太跋扈,明裏暗裏瞧不起讀書人。那秀才著實可憐啊!

“好好一秀才,好好一青年才俊,如今連看病的錢都沒有……”

正說著呢,有人通過眼睛的余光看到了黃禦史,立馬嚇得不敢多話了。黃禦史叫他們指名道姓地展開說說。問了兩遍,才有個人說出了新樂侯三個字。

黃禦史直接黑了臉,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在場所有人都以為,他之所以黑臉,是因為對新樂侯極為不滿。上次黃禦史有理有據地參了那幫紈絝一筆,紈絝確實受罰了,但就只是去慈孤院裏轉了幾圈而已,沒過幾天就弄出了一個所謂的“功勞”,得了皇上金口玉言的褒獎。

黃禦史能忍得下這口氣嗎?

絕對不能啊!

所以這不就生氣了嗎!

但其實黃禦史生氣的原因和大家的猜測截然相反。自家人知自家事,他上次參新樂侯是為了保自己的閨女。雖然新樂侯認為這是互惠互利,身為武勛被參真沒什麽,他們武勛反正不要臉。但黃禦史作為讀書人,他不這麽認為啊!

新樂侯大方,那是他不計較!黃禦史卻不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他那樣參了新樂侯,確確實實損害了新樂侯的名聲。名聲這東西怎麽可能不重要呢?

黃禦史是對這些小吏生氣!經過上次那事,他自認為了解新樂侯,絕對做不出把讀書人逼瘋的事來。就算真做了,那也得先查查那讀書人有沒有問題!

這幫小吏未了解事情全貌就胡亂給新樂侯扣帽子,實在可惡!

都說禦史手中筆如刀,是可殺人的。黃禦史暗想:難不成這幫人以為我上次參了新樂侯沒得著好,反而徹底把侯爺一家得罪了,以至於這些日子惶惶不可終日,所以這次會想方設法抓住機會,借讀書人之勢徹底把新樂侯按死嗎?

嘖!

這是既瞧不起我黃某人的腦子,也瞧不起我的品性啊!

黃禦史黑著臉問:“具體怎麽回事,好好說一說。”

那些小吏你看我我看你,最後你一個我一個地說了起來。黃禦史正打算從這些說辭中抽絲剝繭去證明顏楚音的清白,就見與他不對付的朱禦史從外面走進來。老朱手上提著一包用荷葉裹著的燒餅,應當剛買沒多久,還散著熱氣。

朱禦史當著黃禦史的面翻了好大一白眼,陰陽怪氣地說:“你們這都是從哪裏聽來的假消息?我們在禦史台當值,雖不負責查找具體證據,但也不能捕風捉影啊。老黃頭,你得好好教教他們。人啊,要為自己說出來的話負責。”

黃禦史眼巴巴地看過來。

朱禦史得意地笑了:“約莫個把時辰前,新樂侯去碼頭接親眷進城,路上正好碰到那秀才再次發病,侯爺不僅命侍衛上前將人控制住,還幫忙把人送去醫館、付了診金。那秀才的爹對著小侯爺千恩萬謝的,不住給侯爺磕頭呢!”

要真是新樂侯害了人,秀才他爹能這麽感激新樂侯嗎?

時間倒轉到一個時辰前。

沈昱一睜眼就發現自己正坐在馬車裏。馬車猛然停住,他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去,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得了,又換了!他第四次變成新樂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