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因為沈日耀身上實在太臭了, 沒有馬車願意載他。

沈土根夫妻好不容易才把兒子弄回客棧。不是朋來。朋來已經住不起了,而且沈日耀是在朋來酒樓出的事,沈土根夫妻哪裏還敢繼續住在那裏!萬一又碰上了那個兇神惡煞的小侯爺, 怎麽辦?他們現在住進了外城的一家小客棧。

沈土根叫妻子稍微幫兒子打理一下,他則數了數身上僅有的一些錢, 佝僂著身子跑出去請大夫。一方面是怕沈日耀這些天在牢裏有了虧損,請大夫過來看看肯定更放心一些;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再拿一份證明, 證明沈日耀真瘋了。

一路上, 沈土根都在給大夫暗示, 他兒子是不正常的。

等見到了沈日耀,大夫果然沒有起疑心。

瘋症在中醫裏分為好幾類, 有一類只有在犯病時才能看出脈象有異, 不犯病的時候, 瞧著就和正常人一模一樣。大夫沒把出瘋脈, 便以為是這種情況。

他從始至終就沒想過沈日耀其實是個正常人!

中醫講究望聞問切。大夫心道, 其實無需借助把脈, 只一個“望”字, 就能看出這位病人和正常人不一樣。沈日耀臉頰凹陷, 時而眼神呆滯,時而面露驚恐, 整個人呈現出一副與正常人完全不同的猙獰之感。這其實是因為他在牢中受到了驚嚇,但非要說這都是瘋症爆發之前的征兆, 那也完全說得通。

大夫先針對沈日耀的虛弱和驚嚇之症開了藥方,然後把方子中那幾味凝魂安魄的藥酌情加重。大夫說:“這藥不是針對瘋症的, 服用後容易昏睡。不用慌, 多睡才能安神。而且, 他睡得多了, 瘋症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控制。”

沈土根大喜。兒子根本沒瘋,大夫若是開了瘋藥,他哪裏敢讓兒子用啊。如今這樣正好,大夫信了兒子有瘋病,卻根本沒有開藥,用不著他動手腳了。

沈土根千恩萬謝地把大夫送走。

一路上不管遇到誰,他都抹眼淚,對著大夫哭訴:“幸好請到了大夫您,那個怎麽說的來著……手像春天一樣!有了您的藥,我兒子肯定瘋得少了。”

大夫:“……”

那個詞叫妙手回春。

但別用在我身上,我受之有愧。

我給你兒子開的藥和瘋症一點關系都沒有,只是讓他多睡而已!

這年頭的人都熱心。雖然沒人認識沈土根,但見他哭得慘,不少人上前關心他。他就借機對大家哭,兒子好不容易考上秀才,結果好好一個人就瘋了。

秀才?

瘋了?

秀才瘋了?

大家一方面同情沈土根,另一方面又覺得這事很值得當作八卦說出去。在這個娛樂活動稀缺的時代,講八卦和聽八卦是最不需要成本和門檻的娛樂,被廣大群眾欣然接受。於是,很快周邊的人都知道了,有個人考上秀才就瘋了!

沈土根在心裏不知道咒罵了顏楚音多少遍!最好天上降下一道雷,把這個新樂侯直接劈死!劈得他魂飛魄散、屍骨無存!但他嘴上是什麽都不敢說的。他只能一再重復說兒子瘋了,讓這個八卦以一種驚人的速度進一步向外擴散。

越來越多的人跑來沈土根面前安慰他。也有那種不懷好意的混子,故意說些難聽的話。沈土根一面替兒子覺得委屈和憤怒,另一面又慢慢地松了口氣。

這下耀兒應該徹底安全了吧?就算那個仗勢欺人的侯爺想殺個回馬槍,現在大家都知道耀兒瘋了,侯爺難道敢無視這麽多百姓直接對一個病人出手嗎?

沈日耀躺在屋裏休養了幾天,慢慢把精神氣養回來了,開始對著父母提供的飯食挑挑揀揀。他大發脾氣,嫌棄父母送來的東西不好吃。但其實他爹娘吃得更差,他爹為了給他抓調養身子的藥,每天都要去碼頭上打短工扛大包了。

沈日耀發完脾氣,決定出門走走。

一路上都有人盯著他嘀嘀咕咕。店小二說:“他剛剛才發過一場瘋,我聽見他對著親娘大喊大叫的!果然是個瘋子,連孝順都忘了。哎,真是可憐!”

客棧裏的其他客人說:“不瘋的時候瞧著不挺好的嗎?太可惜了。”

客棧隔壁是個成衣鋪。掌櫃倚著櫃台,眯眼看著沈日耀從門外走過,關心道:“哎呀,怎麽讓他跑出來了?誰去碼頭上找下沈老頭,就說他兒子跑了!”

沈日耀雇了一輛馬車。他現在身上一點銀子都沒有了。之前的那些,進監獄時就被牢卒摸走了,顯然要不回來的。沈日耀沒有其他辦法,之前還想著要先揚個名,好被丞相“請”過去,現在只能像個落魄親戚似的找上丞相府去了。

“去丞相府。”沈日耀對車夫說。

車夫啥也沒說,拉上車子就走。

沈日耀靠著車壁,在心裏慢慢梳理著事情。呵,只要和丞相相認,什麽侯爺不侯爺的,一定要叫他們付出代價!還有那些讓他吃盡了苦頭的獄卒,你們不是愛看我笑話嗎,不是搶我銀子、只給我吃泔水嗎?我加倍給你們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