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雲織再次把他抱緊, 抱到手臂開始發酸,也壓不下心裏的難受。

秦硯北那麽驕傲的人,秦氏裏外多少人怕他城府深陰狠,冷心冷肺沒有人情, 他也一直身居高位, 習慣俯視, 沒有誰能讓他動容。

他不信神佛,沒跪過。

秦家的祠堂,上次她跟他一起回去家宴的時候,她也聽人說過, 太子爺無論腿好不好,都從來不跪, 就那麽淡漠地冷眼旁觀。

天地神佛,整個秦家先輩後輩都沒在他眼裏, 今天這個樓梯間裏, 他卻折下膝蓋跪地。

他就算腿疼,也有很多選擇, 這樣的姿態來道歉, 求她原諒和接納,雲織是沒想過的。

不止是現在, 從去出租房找她開始,他就已經放下了驕傲,那些傲氣嘴硬是他的屏障,他流著血一點點撕掉,露出最脆弱的內裏給她看。

雲織額頭抵在秦硯北肩上, 不想在這個時候哭, 然而眼淚不受控地往外湧, 她極力往下吞咽,想把他拉起來,但他力氣太大,她束手無策。

她索性放棄掙紮,幹脆陪他,手指抓住秦硯北的衣襟,緊盯他問:“所以,你一直認為,我沒有視聽能力的這段時間,是把你當成了另一個人了嗎?”

秦硯北的視線凝在她臉上,喉結緩慢往下壓:“在那個教室裏,是你離開之後我們的重逢,你走之前,我知道你每天都想著怎麽才能擺脫我,但我找到你的時候,你主動抱我,叫我十一。”

他即使有了那個不切實際的念頭,也極力為自己找著佐證,可現在他面對雲織,說出“十一”這個名字的時候,還是心裏絞痛。

雲織這才知道,原來那天她竟然喊出聲了,而且還音調準確,被他親耳聽見,他當時會是什麽心情。

這麽多天的朝夕相處,她的各種親密,他都把自己當成了一個不堪的偷竊者,或者替代品,所以才會在她開始恢復之後,只能白天隱藏自己,深夜等她睡著才敢回來汲取短暫的溫暖。

雲織腦中一亂,不忍心細想他每天受的折磨,她剛恢復正常說話,本來就不是很穩,這會兒急得語調發抖:“十一……十一是我自己取的名字,不是江時一,更不是真名!”

秦硯北等不到她說完,俯下身跟她靠近,手在身側攥成拳,他逃避不了,必須面對那個真相。

“那能不能告訴我,真名是什麽?這個你差別對待的人,是誰?”

“是你啊……”雲織手背擋著唇,止不住哽咽,忍著淚迎上他的眼睛,清清楚楚地重復,“是你,是秦硯北!”

懸著巨石的那根頭發絲在她的回答裏錚然斷掉,全世界被鋪天蓋地的席卷,山呼海嘯,只剩轟鳴。

雲織意識到,此時此刻才是她跟十一,跟秦硯北真正的重逢,之前那麽多年的時光,報恩和同居,包括這段時間的親密,她跟他始終都在彼此錯位。

兩個人的命運明明早就緊綁在一起,卻在風裏飄散流離,好不容易她走到他的身邊,又站在不同的軌跡裏,是他……

是他鍥而不舍撲向她,受盡了傷也緊緊抓著不放手,她才會擁有這樣的時刻,能把自己脹滿的心剝開給他看。

雲織望著他,含淚彎唇,眼睫被夕陽映出濃墨重彩:“當年你站在天窗上低頭看我的時候,我是不是很傻?大概瘦的厲害,像只餓了很久的小狗嗎?”

秦硯北凝固住,眼裏掀起狂瀾。

雲織從來不會歇斯底裏的哭,水跡滑下來總是溫柔安靜的,她直視他說:“我那時候快死了,奶奶都已經沒辦法,是你每一天堅持來打開天窗,告訴我我還活著。”

“第一次你給我扔了十一顆後山上的小桃子,之後你沒有一天缺席,次次給我的都是十一,我從害怕,躲藏,到開始有了不能啟齒的期待,等著你出現。”

“我違背本能,強迫自己吃東西,希望能早點看見,能聽到你聲音,不要只是記得一個模糊的輪廓,我反復想著你被扭曲過的話,拼命去記那些不懂得意思的音節,害怕以後找不到你。”

“我想看看你,想問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樣無家可歸,好像……卡在這個世界的夾縫裏面,沒有一個能藏身的地方。”

“我盼著有一天你能從那個天窗上跳下來,說不定近一點我就能看清了,就不用每一次做夢,我都在後面拼命地追你背影。”

她下巴被浸濕。

“我就快恢復了,真的,只要你再等幾天,我就能用正常人的樣子站在你面前,可是沒有了……再也沒有人掀過我的窗戶。”

“你像我想象出來的幻覺,是後來奶奶告訴我,天窗外有一個石板壓著鐵盒子,裏面裝著幾千塊錢,整的一半,零的一半,硬幣都舍不得自己留下,是某個人辛辛苦苦攢的,都想給我。”

“我知道,不是幻覺,你一定存在過,我不知道你叫什麽,我只能喊你十一,從十幾歲什麽都不懂,到現在我長大成年,十一在我這裏從來沒有被淡忘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