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顧珩演算天相,三日後,大吉。

留給他與秦觀月相處的時日已經不多了。

秦觀月這幾日漸漸已能下榻,但還是不如往日氣色。

顧珩不願只留他們在這裏,若是可以,他甚至想就此隱居高林,只陪在秦觀月身側。

之前的那幾年,他已經享受過權柄帶給他的滋味,雖無龍袍加身,但已與帝王並無不同。

哪怕是舊族仇恨,他也可以暫且一放,至少應當等到秦觀月全然恢復,他才能放心的下。

可是縱然他能夠等,那些百姓與無辜受殃的臣子,都已經不能再等了。

秦觀月在醫師府中待了兩日,就被顧珩用馬車接回了一處落腳的宅子裏。

秦觀月不知這座宅子又是顧珩從哪找來的,她如今無心過問這些。

這宅子久未有人居住,顧珩走後,她們也不會在此久留,而會去霽州安定。

但哪怕是只住這兩三天,顧珩依舊特意差人提前打理得幹凈,宅子裏該置備的東西一應俱全。

昭南在大燕北邊,每逢夏日常常幹旱,宅院裏少辟塘池。

顧珩怕庭院少生機,秦觀月住進來會覺著壓抑,於是還特地費心辟了小池,又不知道從哪裏移來了滿池的蓮花與遊魚。

日光下,池光漣漪泛起,遊魚旋繞荷莖,交相攀繞。本該是很有趣的情形,但秦觀月看著這宅子,心裏總是感到無端孤寂。

或許並非是景色的緣故,而是她心裏愁緒千萬,無暇欣賞美景。

換作往前,她或許會巴不得顧珩能夠沙場對陣,最好是一舉得勝,讓她也能著鳳冠鳳袍,青史留名。

然而現在她剛誕下子嗣,顧珩便要離開,她實在是難以安心。

他們曾經相互糾纏折磨,她曾真心實意地利用過顧珩,以為自己此生不會對他有半分真情。後來顧珩將她困囿籠中,讓她沒了自由,多少次夢裏她都恨不得一刀刺進他的左胸膛。

可如今,那些恩仇、誤會、欺騙,全都被歲月沖淡,化作裊裊的一縷煙,在風中散去。余留下來的,只有彼此難以磨滅的情意。

她與他已然骨血交融,至死不渝。

夜裏晚風清涼,秦觀月倚在榻上,看著屋中間的浴桶出神。

浴桶裏氤氳著滿是藥味的熱氣,顧珩闔上窗戶,伸手探進熱水裏試了試溫度,走到秦觀月身邊,扶她下榻。

按照產婆的說法,女子產後不能沐浴,但如今炎炎夏日,又不能使冰鑒,秦觀月已經勉強忍了兩日,到了今天實在難以忍受。

顧珩沒有盲聽產婆的話,而是向醫師要了驅寒的浴湯藥方,把門窗緊閉,不留風口。

秦觀月扶著顧珩的小臂,行至浴桶邊。顧珩為她褪下外衫時,她握住了顧珩的手。

“珩郎,這次我想同你一起。”

她的聲音很柔,讓顧珩一瞬便想起了初識時的種種,那時秦觀月亦是用這樣柔若春水的聲音,在他耳邊說出一句又一句蠱惑人心的魅語,誘他失格。

而今,他們卻已經有了孩子。

顧珩牽著她的手至唇邊,輕輕吻過她的指尖:“此去路途遙遠,你留在這裏好好養病,不要跟著我受苦。”

“我不覺得那是受苦。”秦觀月走上前一步,擡起那雙瑩潤的眸子,望著他,“比起跟你相隔萬裏,每日要擔心你的行蹤下落,我寧願陪在你身邊,無論前路如何,只要我們在一塊,我至少能夠安心些。”

秦觀月的長發如瀑布般散在胸前,有意無意地拂過他的小臂,顧珩望著她,眼底似有洶湧的波濤即將掀起。

“月娘,我知道。”

他拂開一縷落蹭在手臂上的發,面容隱在霧氣裏。

“我會每日給你寫信,不會讓你擔心。你在霽州一定要照顧好自己,莫要貪涼貪食,讓我擔心。”

“你不能忘了我。”

顧珩的目光落在秦觀月的臉上,秦觀月握住他的手,移至繡扣上。

繁復迤邐的外衫應聲而落,如雲霧般堆疊在秦觀月的腳踝邊。

她如同往日一般,像是一尾靈動的蛇,輕輕地伸手攀上他的頸,露出那如玉瑩潤的肩頸,在朦朧的霧氣間透著光澤。

孕育之後,她的身形與氣韻似乎比往日更具風情,像是茂葉下的一枚熟透的粉桃,散發著誘人的色澤與香氣,引著你觸碰采摘。

顧珩站在原地,感受到她的指尖遊移在腰間的蹀躞帶上,緩緩下移。

顧珩背脊一僵,眸光漸漸暗了下去,聲音也沾了幾分喑啞:“月娘,你要做什麽?”

“珩郎,我要你記著今夜,無論去哪,心裏都只能有我一人。”

顧珩離開時,清晨的霧氣尚未散去。縱然他再三勸阻,秦觀月仍然執意要送他去關口。

然而真到了將別離的時候,秦觀月又不禁傷懷,只坐在馬車裏不肯下來,讓顧珩自己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