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李氏一族的秘辛,顧珩忍辱背負了多年。

從狗洞裏逃出的棄嬰,背負著滔天的仇恨,一夜之間,全部的親人都在火海裏消失,盡余下他孑然行走在世上。

在微弱的火束下,顧珩緩緩睜開了眼。

世人只看見他位極人臣的風光,卻不知能走到這一步的艱難。在刀鋒上行走,偏差之下便是深淵,一招不慎,滿盤皆輸。

多年來,除了秦觀月以外,他沒有行錯任何一步棋。

大業將成之際,陸起章當眾戳穿他的身世,再到眼下被下入天牢,亦都在顧珩的意料之外。

而對待陸清漪,顧珩如面對其他女人一般冷淡,也只有在秦觀月面前,他的臉上才會罕見地露出幾分笑意。

顧珩隨手撿起地上的一束枯草:“公主有什麽辦法?”

陸清漪等待這句話已久,連忙開口:“父皇曾允諾過我,只要丞相願意與我結秦晉,無論丞相是什麽身份,往後都只是大燕的帝婿。”

顧珩垂眼看著手中的枯草,指尖輕輕一撮,枯草便化為碎燼。

“公主覺得,陛下還能撐多久。”

陸清漪眼裏閃過一絲慌亂,她顯然沒想到顧珩居然敢這麽直白地說出來。

即便宮中所有人都知道燕帝的壽命已到了盡頭,可是沒人敢妄議天子年壽。

“我不知道。”陸清漪攥緊的手心沁出冷汗,“可父皇只要還是天子,他們就必須要遵從。”

“遵從……”這兩字在顧珩舌尖輕緩地碾過,末了似乎還帶出一聲輕笑,“就算天下人還願意遵從,襄陽王他會遵從嗎?”

陸清漪被這話問住,語氣有些遲疑:“堂兄他會的。”

這句話不僅是說給顧珩聽的,更是說給她自己聽的。哪怕她心知肚明,陸起章如今已成了大燕的掌權人,但她仍然寄希望於陸起章能夠顧及他們的兄妹情誼。

她心裏很亂,可她不敢在顧珩面前顯現出驚慌。若是她自己都不能說服自己,又怎麽說服顧珩呢?

密閉的天牢裏不知何處吹來一陣陰風,吹得墻壁上的火光倏然搖曳,落在地上變為詭譎可怖的影子。

陸清漪不禁打了個寒顫。

她看著面前的顧珩緩緩起身,似潮水退下,一座緘靜的山漸漸浮出水面。

火光落在顧珩寬闊的背上,照得那些深淺不一的鞭痕更加森然。

“公主心裏明白,他不會的。”斬釘截鐵的語氣,不容半分質疑。

陸清漪怕極了,這是她好不容易求來的機會,她心裏明白,若是今日出去,陸起章不見得會再讓她進來。

她不在乎顧珩究竟是穩坐高台、受萬人敬仰的一國宰輔,還是所謂的反賊遺孤。

甚至她心裏生出一個惡毒的念頭,若顧珩真落魄了倒也好,那樣他便得依仗自己生存,只有她才救得了他。

那樣顧珩就必須要留在她身邊,此後余生眼裏只許有她一人。

“只要丞相答應,即便堂兄不應,我也會想辦法救丞相出去。”

顧珩撫著袍子,忽然胃疾又犯,胃裏翻江倒海地湧動。

“我已是將死之人,不值得公主為我費心。”

“丞相!”她聽見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不敢置信向後退了兩步,心裏悲痛交雜,連聲音都打著顫,“丞相寧願赴死,也不願與我成婚。難道我在丞相心中就這麽不堪嗎。”

顧珩捂住腹部,蒼白的臉上沁出一層冷汗:“公主千金之體,何必妄自菲薄。”

“鄙陋之地,公主不宜久留,還是回吧。”

陸清漪邁出天牢時,面色不善,眼角還有哭過的痕跡。

明眼人一下便知道柔安公主在天牢裏受了委屈,臨了在天牢外,她摔翻了侍者將送給顧珩的飯食,並下令三日不許給顧珩送飯。

陸起章自然也知道了這個消息,他坐在燕帝榻邊,讓內官當著燕帝的面又重復了一遍。

內官話音落下,他緩緩開口:“皇兄,柔安如今未免有些任性了。顧珩曾是我大燕的丞相,該按律法定罪腰斬,而非生生餓死。”

燕帝的手不自主地顫抖起來,他躺在榻上雙目瞪圓,眼裏除了恐懼之外別無其他神色。

“皇兄,怎麽了?”

陸起章很關懷地握住燕帝的手,佯裝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皇兄是想說當初李道生一家是賜的火浴,顧珩當初逃脫,如今若坐實了罪名,也應當受火浴。”

陸起章看著榻上毫無生機的燕帝,心裏卻無半分憐憫。

當初他是那般信任燕帝、陸起戎、顧珩,坦誠相待,沒有半分保留。

可在他們的眼裏,他是不堪重用的閑散王爺,是只配為他們鞍前馬後的走卒。沒有人看好他,都在心裏笑話他。

而如今他們有的生不如死,有的被流放,還有一人不能得見天日。

剩下的只有他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