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顧珩下獄以來,陸起章下命封鎖宮門,除宮中照常雜役和其麾下臣工之外,其他人等只許進而不許出。

賀風得到消息,當即去清平觀接秦觀月離開,卻還是晚了一步。

秦觀月躲在衣料下不敢出聲,賀風從車前躍下,擋在了守衛面前。

原先守衛不由分說地便要打開箱蓋,作勢要翻開檢查,賀風先他一步替其掀開箱蓋,坦誠地露出裏面的廢衣料。

賀風亦喬裝打扮過,如今穿著宮裏雜役的衣裳,臉上用黃泥塗過,瞧不出原貌。

他將一包碎銀塞到守衛手中,壓低了聲音:“這是小的孝敬您的,您當值不易,且去換些酒喝吧。”

守衛明白,繡房的衣料,都是給天下至尊至貴的這些人作衣裳使的,價值不菲。

故而繡房裏常有繡娘偷拾些碎布料積攢起來,等人運出宮變賣銀錢。

眼前這人約莫就是幹得這般活計。

賀風又說了幾句好話,守衛掃了眼那箱子裏已有些發酸的布料,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布袋,揮了揮手:“走吧。”

賀風向守衛道了謝,緩緩蓋上了蓋子。

前方宮門緩緩打開,賀風重新駕起騾車,擡手一鞭在騾身上,騾車向宮門駛去。

燕宮漸漸消失在二人身後,賀風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騾車拐入城東的某條巷子又漸漸停下,箱蓋再次被打開,秦觀月聽見賀風的聲音再次響起。

“娘娘,可以出來了。”

在賀風的攙扶下,秦觀月終於得以從那充斥著異味的箱子裏出來。剛走下騾車,她雙腿虛軟地撐扶住一旁的墻壁,整個身子蜷縮在一起,像是要將膽汁都吐出來。

賀風站在一旁看著也不好插手,只得背過身去,等秦觀月的嘔吐聲停止,他才遞給秦觀月一個不知哪來的水囊和帕子。

秦觀月搖了搖頭:“不用了,走吧。”

早有輛馬車停在巷口等待,騾車被人駛走,二人換坐馬車而行。

上車前,秦觀月問道:“這是要去哪?”

賀風接過車繩,沉聲道:“前面不遠就到了。”

馬車向西郊駛去,一陣煙塵被風卷入簾內,幾片火灰飄旋在馬車內,最終停落在秦觀月裙上。

秦觀月正思忖著這火灰的源頭,馬車外忽而響起一聲猶若驚雷的轟隆巨響。

馬兒受了驚,嘶鳴不止,賀風用力扯住韁繩,才得以勉強穩住車身,但還是扯斷了右側後邊的輪轂。

秦觀月心跳地極快,尚未從震驚中平息,余驚之際,她挑開車簾向外看,眼裏倏然流過驚懼。

飛揚的塵土間,龍虎觀轟然倒塌,往日的輝煌不再,沉淪為一片碎瓦黃沙。

賀風下車修整輪子,與秦觀月一齊將目光落望向那處廢墟,眼底怒火衍燒。

龍虎觀是京中最負盛名的道觀,亦是顧珩往日參學之處,而今物是人非,皆是陸起章的手筆。

他要毀掉顧珩在世間的名望,先從摧毀城中道觀開始,沒有了信仰的依托,顧珩的聲名會隨日淡去。

可陸起章料錯了,磚瓦輕易便能摧毀,人心卻不能輕易動搖。

幾名青衣學子從塵埃間走出,人人面露慍色,其中為首者滿目怒色地豎指向那些手握火石的兵卒呵斥:“朗朗乾坤之下,豈容爾等奸佞小人為非作歹。”

兵卒一步未退,一名官服士者站在兵卒身後開口:“何人在此處喧鬧!”

領頭學子不卑不亢地一禮:“這位大人,我等皆是今歲貢士,進京趕考路過此處。龍虎觀為我大燕第一觀,先帝亦曾為其題詞,如今形容盡毀,便不怕招來天下人的非議嗎?”

“非議?”那人像聽見了極大的笑話,不顧學子們的怒色,依舊哈哈大笑了幾聲。

笑聲停止,他才直起腰來,上下掃量了學子幾眼:“我勸諸位不要多事,我們是奉命行事,非不非議的,輪不著我們來管。”

“難道大人不知這龍虎觀正是當今丞相的參學地嗎?大人就算是依命行事,也要認清是非,莫從錯了命。”

那身著官服的男子往地下狠狠地啐了一口:“丞相?你們說的是在獄中羈押的反賊李氏吧。他如今自身難保,你們還是少招惹晦氣,再不走,便讓你們陪他一起蹲天牢。”

話音剛落,便有幾個兵卒手握刀戈開始驅逐。

秦觀月下意識地坐在原地,只覺得背脊僵直,她滯滯地放下車簾,賀風似乎在車簾外說了什麽,但她耳邊只能聽見一陣嗡嗡的聲響,其余的什麽也聽不到。

輪轂修好,賀風駕車又行,而秦觀月腦子裏一片空白,只不斷回響著剛才聽見的話。

顧珩為什麽會變成獄中的反賊李氏。

她想不明白其中的關竅,只覺得後腦像炸裂般疼痛。在最後的意識消弭之前,她緊緊抓住窗框,嘗試著開口找賀風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