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翌日,一場急雨襲來,宮闈遍落滿地殘花。

顧珩徑直向燕宸殿走去,雲靴踏過地上杏花,繞過九曲長廊,還沒走近殿前,便聽見了裏頭的動靜。

殿內燕帝怒喝,聲音急躁:“顧珩呢?顧珩怎麽還不來?”

高顯高大人因不堪昨日宮宴受辱,此時腫著臉跪在外殿前,哭喊著要燕帝為他主持公道。

而顧珩遲遲不來,燕帝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背著手來回走動,不知如何是好。

“顧相怕是有事耽誤了,奴再派人去瞧瞧。”王內侍在旁手足無措,額上的汗止不住地向外冒。

“快去、快去!”燕帝不耐地揮揮手。

王內侍連連稱是,向身側小太監使了個眼色,小太監連滾帶爬地向殿外跑。

正巧撞見了站在殿門前的顧珩。

顧珩秋風掃落葉般掃了一眼跪泣的高顯,腳步從容。

小太監仿佛看見神兵天降:“顧相!陛下在裏頭候著您呢。”

顧珩淡淡嗯了一聲,邁步走了進去。

燕帝如釋重負,前來相迎,滿眼激動地就要伸手抓住顧珩的胳膊:“愛卿,你終於來了。”

顧珩假作輕揮拂塵,避開了燕帝伸過來的手,徑自坐了下來。

“光州之亂,現已平息了。”

他聲線平緩,像是在說樁輕而易舉的小事。可光州學子叛亂之事,涉及之廣、牽連之深,又豈是三言兩語便能說清的。

燕帝果然眼中一亮,對顧珩的敬佩又多了幾分:“朕便知道,只要有顧卿坐鎮,世間便沒有辦不成的事。”

顧珩接過侍女奉上的茶盞,眼都沒擡:“陛下今日召臣前來,所為何事?”

“朕……”燕帝躊躇道,小心地看了顧珩一眼,“昨夜的事,顧卿可生朕的氣?”

燕帝昨夜從醉中醒來,便一直惴惴不安。這還是顧珩為官以來,第一次在眾人面前給他難堪,可之前再荒唐的事,顧珩也從來不管,怎麽昨夜竟然突然如此行事?還重罰了高顯。

整整一夜輾轉反側,燕帝睡不著,心下不安。

顧珩抿了口茶,薄涼的深眸仿似能將燕帝輕易看穿。

“貴妃是由臣選入宮中為陛下沖喜之人,她畢竟是秦國公之女。昨日之事,不妥。”

見顧珩反應如常,燕帝松了口氣:“還是顧卿考慮周道。朕馬上就傳旨下去,擡貴妃封號,再賞金玉珠帛無數,可好?”

“陛下家事,無須與臣交待。”

燕帝急忙肯首:“那……”

燕帝話鋒直下,意欲順勢寬宥高顯。

顧珩很適時地打斷:“至於高顯,他禦前失儀,也不合適再做言官,”

燕帝心中一緊,高顯可是與顧相往日有甚麽過節?難道顧相真要置他於死地不可?

顧珩將茶盞放下,面上仍是不見喜怒。

“高顯高大人,江東人,早年於光州行走,交遊甚廣。高顯是陛下早年欽點的人,此次光州學潮之亂,是——”

光州之亂始於顧珩,天下學子雖皆以顧珩為文學大儒,但顧珩是文、政、教三派的雜糅體,且如今已插手帷幄之中,其不純不貞的用意引起年輕士族諸多爭議。

光州演變之快,顧珩始終心存疑慮,在大內牽線的人究竟是高顯,還是?

顧珩將話茬渡給燕帝。

燕帝急於表明心跡,倉促開口:“愛卿誤會朕了,誤會朕了!你是朕的肱骨臂膀,若是誰要構陷愛卿,朕當親自提刃。”

仿佛怕顧珩不信,他又坐得近了些,“只是高顯那蠢驢,自入京就職後便耽於聲色,不堪重任,想是他也沒有這麽大的膽子敢勾結逆賊。”

顧珩本闔目養神,只聽到“勾結逆賊”四個字倏地睜眼,琉璃頂的折光刺得他眉頭微蹙。

“既是如此,陛下自行處置吧。”

燕帝得聽此話,便思忖般的捋起長髯:“那便革了他的官職,光州是不能再回了,讓他去西南邊陲做個門吏史,至於光州余黨多是些年輕後生,顧卿容朕再想想。”

他還是沒聽懂。

顧珩從座上起身,眸光低垂,對著這個近似傀儡的帝王恪守著臣道,“陛下有主意了就好,臣受辱不打緊,要緊的是陛下,此事一出,原本臣為陛下煉就的青雲白日萬年丹便耽擱了月余,究竟,誤的還是陛下。”

短短一句不瘟不火的回應,卻將整個大殿風雲攪動。

“臣去清平觀煉丹了,先告退了。”

顧珩提步向前,那抹青色的身影消失在花鳥六扇屏風後。

路過高顯時,顧珩險些被他啐了一口。

只是顧珩也有些困解,往日他很少這麽直白地脅迫燕帝,這次他究竟是為了鏟除異己,還是為了替那女人受辱抱不平?

他斂了斂眸,已經走到了今天,他不想,也不能被任何人左右。

行至月華門處,被身後一聲“顧相”喊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