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已近夤夜,宮門即將落鎖,一輛馬車緩緩攆過青石路,向宮門駛去。

馬車內,觀月穿著太監服制,挑起車簾向外望。

燕宮沉寂,僅有巡門的侍衛手中幾點零星光火,此外再無旁人經過。

觀月顰眉輕蹙,心下仍有擔憂:“消息可確定傳到顧相那兒了?”

墨隱說:“娘娘放心,這宮中哪怕是少了塊石頭,也有人告訴顧相。這時候,顧相應該往這兒來了。”

觀月點了點頭。

昨日,秦小世子拿秦觀月的生母要挾她,逼她就範,她好不容易從秦小世子的手下逃脫,回到了毓秀宮中,滿心惦念著尚在病中的母親。

徹夜未眠,她設計了這一場局。

觀月始終不信,顧珩真是世人眼中無欲無情的謫仙。正如那夜在驪台,他不一樣對自己起了惻隱之心嗎?

顧珩雖比世間庸俗男子棘手許多,但觀月生了一張好皮囊,又貫會調弄男人心中的春波。

只要今夜能見到顧珩,她便有了機會。

眼下馬車將行至宮門,卻依舊未見顧珩的身影,墨隱也不禁有些緊張。

觀月反倒坦然起來,輕聲道:“再等等。”

清冷的夜風拂來,遠處傳來鑾鈴蕩漾出清脆的嚀響,在沉默的夜裏顯得格外明晰。

觀月向外望去,見一輛青簾馬車向宮門處緩緩駛來,輕聲笑了。

他果然來了。

“你先回去吧。”放下車簾,觀月接過墨隱遞來的細軟包裹,往懷中一揣,走下了馬車。

墨隱坐著馬車往毓秀宮回,觀月則低著頭悶聲向前走。

到宮門前,她與事先打點好的侍衛交換了眼色,正要將荷包遞到侍衛手上——

一扇六角雕花宮燈照亮了她的臉。

咣當一聲,觀月手中的包袱落地,裏頭簪釵灑了一地,她在昏黃的燭光下擡起臉,滿臉驚愕地望向持燈之人。

片刻怔愣後,她開始手忙腳亂地撿拾地上的狼藉之物,寂靜的周遭只剩下金玉相撞之聲。

顧珩靜靜地看著她慌亂的動作。

“娘娘在做什麽?”

秦觀月壓根撐不起男子所穿的太監服,松垮垮的寬大衣裳襯得她整個人更為嬌小。她今夜未施粉黛,反倒比往日妝容精致時更為清麗柔婉,媚色渾然天成。

被顧珩這麽質問,她像是怕極了。清薄的月色籠罩,她的嬌軀一顫,恍若受到了驚嚇的皎兔般紅了雙眼,懷中還抱著散亂的包袱,顫顫地站起了身。

“我、我……”她的聲音染上哭腔,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

那夜在驪台嫵媚起舞的女子,此刻卻是這樣可憐。

顧珩一時分不清,究竟哪副面孔才是她的本色。

畢竟是在宮門前,不宜久留。

“賀風。”顧珩喚來侍衛,“將娘娘帶回流雲居。”

顧珩並未上馬車,轉身向夜色濃重處行去,留下賀風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馬車行至清平觀,秦觀月跟在賀風身後下了車。

賀風提燈在前,秦觀月在後假意低聲啜泣,邊擡眼打量著清平觀的景貌。清平觀前立著一棵兩人合抱粗的佛手銀杏,於春風中抽出淡綠色的嫩芽。

二人行至觀後,賀風推開一扇木門,其後藏著深而長的甬道。

賀風在甬道前停腳:“就在前面。”

秦觀月看了眼那望不見盡頭的幽深暗道,不禁發怵,軟聲向賀風道:“可否請你送本宮到前面?”

賀風冷冷地將燈籠遞給她,神色古怪地看了秦觀月一眼:“娘娘自己去。”

言罷,便獨自離去。

十年來,連燕帝都不曾知道清平觀中還有這樣一個暗室。今夜,丞相居然要將這個女人帶進去。

真是奇怪。

秦觀月接過宮燈,對著賀風的背影暗自啐了一口,真是仆隨其主,同顧珩一般的冷面無情。

她只得小心地借著燭光,摸索著向裏探去,心中叫苦不叠。

走了好一會兒,她才推開了流雲居的門。

流雲居內的布置,與顧珩此人一般無趣。青綠鑿花的屏風後置了花梨木長案,案上壘著幾疊法貼,一樽青玉花瓶,除此之外再無其它。

幽深的燭光下,顧珩穿著坐在案前,手中折著一張薄紙。

他的動作慢條斯理,將那透如蟬翼的薄紙緩緩展開,輕柔地撫過。

顧珩的動作極慢,燭浪猶如暖潮拂過,映襯在他的指尖,滋生出一種詭譎的曖昧。

秦觀月看得耳廓一陣發熱,她恍惚間覺得自己就像那張紙,脆弱無援,在他的手下被牢牢掌控著,在他修長的指間被肆意地翻折、疊覆。

像是罪人急於辯白般,她跌坐在顧珩面前,手中的宮燈應聲而落。嬌軀因驚恐而微顫,幾縷淩亂的墨發散落在她雪白的臉側,臉上隱約可見幾道幹澀的淚痕,勾勒出一種別樣淩亂的嬌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