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歸來

小女孩軟軟糯糯, 天真爛漫。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打量著來人,並不怕生, 還能與人說道理。

誰看了都會喜歡。

皇帝神情不自覺地柔和, 又看了眼幾步外的徐思婉,聲音放得更輕:“朕就是你爹爹。”

念珺困惑地歪頭:“朕是誰?”

皇帝撲哧一聲,伸手欲抱她。霎時間, 剛剛還和和氣氣在說話的小姑娘猛地掙紮起來,撕心裂肺地叫喊:“放開我!娘——”

皇帝不及再哄上一句,懷裏的小孩已經嚇得哭了!

徐思婉驀然驚醒,下意識地喚了聲“念珺?”。下一瞬, 她猛地定睛看清眼前情景, 倒吸了口涼氣,旋即下拜:“陛下……”

念珺仍在“陌生人”懷中拼力掙紮著, 邊哭邊回身, 朝徐思婉伸手求救:“娘!”

短暫的溫存便這樣被打破。原不想貿然吵醒徐思婉的齊軒不由局促,只得先放下念珺, 再去扶徐思婉起來。

念珺剛落地,就一溜煙地往徐思婉身後跑。徐思婉剛站穩,便覺小腿被人一抱。

念珺臉上猶掛著淚,從她身後探出個腦袋, 警惕著打量面前的人。

“乖。”徐思婉銜著笑, 垂眸撫了撫她的額頭。接著, 就是半晌的安靜。

就好似他們是一雙和離已久的夫妻,雖未反目成仇,相見卻也窘迫。皇帝良久不知該說什麽, 最後還是徐思婉先道:“冷宮不祥, 陛下不該來。”

“朕很想你。”他脫口而出, 言至一半反應過來,轉而輕咳一聲:“阿婉,這孩子……”

徐思婉沉了沉:“臣妾入冷宮的時候,已有兩個月的身孕了。”

皇帝不由屏息。

循理來說,這答案已在意料之中,可聽她這樣明晃晃地說出來,他心底還是生出一股難言的滋味。

他於是目不轉睛地看了她許久,眼中含著復雜的情愫。最後,千言萬語只化成一句:“你受苦了。”

嗯?

這句話倒很是句人話。

若這孩子真是她所生,在冷宮裏神不知鬼不覺地生產,她的的確確是要受很多苦的。

徐思婉抿起苦笑:“這孩子生得順,又有路太醫照料,倒沒受什麽苦。”

話音未落,她的手被緊緊一攥。

“走。”他轉身,大步流星地要往外走,“朕這就下旨封你妃位,等母後喪期過去,再晉貴妃,你的霜華宮,朕也……”

“陛下!”徐思婉喚了一聲,沒喚住。索性頓住腳,手上拼力一掙,又喊了聲,“陛下!”

他轉過臉,見她黛眉緊蹙,不由生出不安:“阿婉,怎麽了?”

她站在那裏,低著頭不敢看他,眼眶裏淚水打轉:“臣妾……臣妾不出去了。”

“你說什麽?”他不可置信,看她一眼,又看看瑟縮在她身後的小姑娘,“你怎麽了?咱們不是說好了,等母後的事情過去,朕便接你出去?”

“是。”徐思婉猶自低著頭,聲色清冷,“可那個時候,臣妾還不知會有這個孩子。現下,臣妾不得不顧及她的安危。”

齊軒不解她的想法:“你何以覺得冷宮對她更好?”

徐思婉擡起頭,眼淚瞬間落下:“陛下可還記得臣妾入冷宮之前曾有人來告禦狀,說臣妾出身不明。”

齊軒自然記得,便道:“那件事已過去許久了。況且朕已將那二人杖斃,朕信得過你。”

“可陛下也該知道,那事究竟因何而起!”她的淚水洶湧了一陣,念珺被她哭得不安,仰著頭巴巴道,“娘不哭……”

徐思婉抹了把眼淚,強自對她一笑,復又望向皇帝,口吻放緩,慢慢告訴他:“那件事,歸根結底是因為皇後娘娘對臣妾的敵意。只是當時正碰上太後聽信讒言令臣妾進了冷宮,事情才不了了之。”

“可現下若臣妾出了冷宮,皇後娘娘不會放過臣妾,勢必舊事重提。”

齊軒一喟:“不必理她。”

“陛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徐思婉一字一頓,“皇後娘娘大權在握,想做一場讓天下人信服的戲並非難事。陛下固然可以在心中認定臣妾,扛住重壓不信她分毫,可這樣的事一旦被提過,就已足以讓流言蜚語傳遍街頭坊間,永遠都會有人議論臣妾的出身、議論徐家的是非。”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神情透出疲憊,壓得肩頭也垮下去兩分,顯得愈發弱不禁風了:“臣妾自可以不理這些閑話。但……念念才三歲,陛下難道要讓她被這些風言風語攪擾一輩子,讓她一輩子被人指指點點,說她有個出身不明的母親?”

齊軒啞口無言。

有那麽一閃念間,他想說她憂思太重,大可不必為這些設想如此過慮。但話不及說出口,他便知是自己錯了。

所謂眾口鑠金,就是她說的這般道理。她身為人母,自然想護孩子周全。

秋日裏尚未散去的悶熱讓人窒息,徐思婉在這股窒息中靜觀他的每一縷神色,眼見他眼底一分分松動,繼而又化作一抹即便在她看來也有些膽寒的厲色:“你和孩子不能留在冷宮裏。此事,朕來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