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大雨

舒梁的宅子門臉不大,可內裏三進三出,十足十的深宅大院。

掌家領著沈逐在回廊間穿梭,走了許久,才推開內宅一扇大門,躬身道:“老祖宗在書齋內等您,請沈大人自行前往。”

沈逐亦不多話,握拳平揖後便擡步入內。

不算大的天井中有一雕刻著幼獅嬉戲的青銅大缸,密集的雨水從四周屋檐落下,傾倒入這天井大缸之中。

水早就滿了,被瀑布一般的雨水;激得飛濺一地。

雨簾將這一側和書齋分成了兩個天地,沈逐從廊下走過去,繞過了雨簾後,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舒梁坐在窗前的老位置上翻看著一些奏疏。

三十多歲的他,比以往看起來更顯憔悴幾分。似乎是韓傳軍兵敗開平的消息一傳入京,他便蒼老了,幾乎是在一瞬間銷聲匿跡,低調地隱藏在了自己的私宅深處。

沈逐在堂下站了好一會兒,舒梁才察覺他的存在。

“沈逐啊……你來了。”他精神乏乏,喚了沈逐一聲。

“我在,老祖宗。”

舒梁看堂下恭敬行禮的沈逐,忽然道:“你可記得當初第一次來咱家私宅之時,也是在這書齋中?”

“記得。”沈逐道,“老祖宗那會兒還是司禮監提督太監,剛剛接手東廠。”

“是。”舒梁笑了笑,“說咱家壞話的人不少,都道咱家是個冷血屠夫,阿諛奉承的下賤人。東廠那會兒的掌刑齊嚴也非咱家嫡系,東廠之人竟指揮不動。腹背受敵,十分狼狽。要不是你替咱家暗殺了齊嚴,咱家興許走得也沒有這般順。”

沈逐躬身回道:“為老祖宗解憂,乃是沈逐的本分。更何況,沈逐的仕途、富貴全仰仗老祖宗,沈逐心裏清楚。”

舒梁笑了起來,笑了好一陣子。

“仕途、富貴……”他笑道,“哎,再是潑天的富貴,也總有終結的一日。”

“老祖宗指什麽?”

“韓傳軍是跟著陛下從謁陵之亂走過來的人,卻狂妄自大帶五萬大軍被趙淵六千人馬殺得全軍覆沒。朝野上下的震撼不可謂不大,有些人的二心不可能不起。”舒梁道,“韓傳軍戰敗使宣府、開平、大同三地戍邊之軍氣勢受挫,於大端上下不可為損失不大。陛下已是國君,又怎麽可能不從國事考慮?韓傳軍是咱家舉薦給陛下的,可他這一遭下來,使得如今朝中議論紛紛,陛下臉面全無,更是遷怒於我,專信嚴大龍。”

“老祖宗是陛下股肱心腹,又有從龍之功。陛下是聖明賢君,定會想清楚關鍵所在。”

“你錯了。”舒梁道,“正是因為我在陛下龍潛時便效忠服侍,又經手做過許多見不得光的事……無論何種腌臜下賤事兒我都知道,陛下豈能不提防我這般的人?若韓傳軍活著屢建功勛穩住北邊,那陛下龍心大悅,自然會對舉薦的我多有招撫。可如今韓傳軍兵敗,還是因為當謁陵之亂時陛下之疏忽放走的趙淵。這般的錯誤,只有我知道……陛下見我,如見眼中釘、肉中刺,只會厭惡躲避。呵呵……我已失了聖寵,再難挽回。”

他緩緩訴說,竟多了幾分淒涼可憐的意思。

舒梁又道:“世態炎涼,本就如此。不過我知你是個念舊的人。你還記得我有恩於你,很好很好……”

沈逐聽到這裏,便沉默了下來。

舒梁說到這裏,見他沉默,輕笑一聲,“我雖然知道你的心思早就去了內官監,那閹人叫什麽?嚴雙林?哼,嚴大龍的義子對不對……是個心思細膩慣會討好人的。也難怪陛下喜愛,你會歡心……說起來巧了,當年趙淵在京城做他的樂安郡王的時候,似乎也有個類似的掌家太監名字裏也有個林字。他叫什麽來著?”

沈逐擡眼,銳利看他。

“老祖宗什麽意思?”他問。

“墻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咱家大部分人也求不動了,萬事也只能拜托你了。再為咱家想一次,幫咱家謀一條活路。若能活著喘口氣兒,咱家又何必與你計較這些個小事兒。”舒梁說到這裏,話鋒一轉,“可若你不願意念過往咱家的好兒,那咱家可要計較計較這嚴雙林的事兒了。畢竟,咱家若不能活著,有些人自然過不得舒坦日子。”

沈逐臉色冷了下來,手已下意識地撫上了腰間的佩刀。

可是舒梁冷笑著瞧他,並不畏懼,似乎早就篤定了他的軟肋所在。

過了好半晌,沈逐壓著怒意開口問:“老祖宗想讓我做什麽?”

舒梁下榻著屐,拿著手裏那份軍情踱步到沈逐面前。

“謝太初輔佐趙淵之事讓陛下大為震怒。今日在養心殿內斥責眾臣,尤其是以咱家為首。

沈逐接過那軍情仔細閱覽,乃是北山之役後續謝太初的動向。

“謝太初乃是傾星閣入世之人,本就代表著傾星閣的意志。如今他與叛亂賊子威武,傾星閣便已算為虎作倀。陛下一怒之下要蕩平傾星閣,警示天下人,任何犯上作亂的都不會有好下場。”舒梁又道,“咱家已奏請陛下,差錦衣衛前去完成此任務。沈逐你是北鎮撫司指揮使,責無旁貸……你可願為咱家,再做一次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