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自始至終

“我之性命、周遭與殿下休戚相關之人的性命甚至是天下蒼生……殿下的慈悲打算給哪一方?”謝太初緩緩問道。

趙淵怔住了。

他擡頭看著謝太初,艱難開口道:“我選你。”

“我謝過殿下情誼。”他道,“可是我沒想到,在經歷過這些事後,殿下卻依舊看不透這一切。”

“我選你。”趙淵又重復了一次,“我不能讓你走火入魔而死。我怎麽做得到。”

“我已病入膏肓,殿下此時貿然入蜀亦希望渺茫。”

“希望渺茫,便是還有希望。”

“此去蜀地兩千余裏,就算是日夜兼程也需要數月。殿下將部下如何處置?”

“闞玉鳳穩重、蕭賀君善戰。行軍打仗他二人本就在我之上,我不擔心部隊眾人的未來。”

“如今韓傳軍一死,朝廷內混亂,正是乘勝追擊的時候,若入蜀一來一去半年耽擱下來,趙戟皇位穩當,再無翻盤的可能。”

“那我便不當皇帝了。”趙淵道。

“殿下何出此言。”

“太初,你不明白嗎?若世間無你。皇帝之位與我又有何意義?”他啞著嗓子說道。

趙淵死死捏住他的手,拇指按在他手心上,一滴淚便滴在了那裏。

那滴眼淚,帶著絢爛的光芒,瞬間濕透了他的手心,從手心鉆了進來,鉆入了他的肌理,深入了他的血脈,落在了他的心底。

“初見殿下,殿下於大殿之內,光陰灑下來在殿下肩頭,這般美好,連上天也分外偏愛幾分。我食父啖母,為天棄之人……漂泊人世數十年,以為早已無心。可瞧見殿下、瞧見你……開霽,我空洞的胸腔裏長出了一顆心,它開始酸澀、緊接著便跳動,為你怦然心動。”謝太初說,“再後來,殿下不因我出身卑賤而怠慢厭惡,又傾心愛慕我;便是無情之人,便修無情之道,我如何能不動容。

光是瞧著殿下,就已經心動下陷,無法自己。到最後、到最後……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以了。我已經自掘墳墓,葬於陰山……其實並不需要人救。”

趙淵擡頭看他,淚湧出來,眼神裏帶著哀求。

“太初,我們一同去尋藥吧。我沒有了父母兄弟,不能再沒有你。”

謝太初仔細瞧他愁容,無奈笑了笑。

“殿下真是執著之人。”

他擡手,撫摸趙淵略微散亂的發絲,將他耳邊的發絲,輕輕地塞在網巾下。

“一人不救何以救天下蒼生。”謝太初道,“這是殿下曾經的原話。其實我早就知道殿下的答案。若殿下知道我的情況,定要拋卻天下,來救我。”

過了半晌,謝太初嘆息一聲,將他的手松開,轉身看向身後河水。

冰涼的河水向著東方流去,總有一日這一條小溪匯入黃河,又隨著滾滾波浪沖入浩瀚海域。

一如這天下千萬載以來的大勢。

又何嘗不是由眾生的命運所組成呢?

“我料定殿下如此反應,所以才一直瞞著殿下。”謝太初聲音冷了下來,“殿下選我,我卻要選蒼生。”

“你、你什麽意思?”

他回頭去看趙淵:“殿下非要救我,非要入蜀尋傾星閣,唯一的辦法就是逆天改命,同我一路走下去,待您入主京都,坐上龍椅,天下歸您所有,才可能去尋找傾星閣。”

趙淵聽了他的話,呆呆地看著他,似乎並沒有理解這句話的意思,過了好一會兒,

“你一直瞞著我……是因為怕我臨陣脫逃?”趙淵顫聲問他。

謝太初答:“是。”

“怕我太過軟弱,如剛才一般不管不顧地只想救你的命,而放棄了靖難稱帝的決心?”趙淵又問。

謝太初負手而立,冷硬地說:“是。”

趙淵的臉色變得蒼白。

“我選你……你選天下。”趙淵自嘲地笑了一聲。

“……我不可能視天下蒼生為虛無。”澎湃的情感被他死死壓制在心底,說出來的每一個字、每一句都像是利刃,鋒利地割開了他的喉嚨、肝膽與心臟。

火辣辣的劇痛讓人想要落淚。

謝太初微微移開視線,忍著要從喉嚨裏洶湧而出的檀腥:“殿下要知道,縱使無情道破,我亦來自傾星閣。”

“你就算因為愛我而破了無情道,眼裏卻依舊只有天下人。”他喃喃道。

這一刻的趙淵看起來無比孱弱,說話的時候,連肩膀都在發顫,在這初夏的暖風中,似乎只要輕輕地一推便能跌倒破碎。

趙淵握著他的手,不知道何時松開了,甚至還往後退了幾步。

他的手心只剩下一片涼意。

風從二人中吹過去,明明是暖風,不知道為什麽讓人瑟縮。

趙淵收了手。

緊緊攢成拳頭。

“十五萬大軍在寧夏結集,只等我等入關。屆時振臂一呼,下靈州取韋州,入關中得西安……可這不夠,要想去蜀地無後顧之憂,就必須繼續打,打下臨汾,拿下徐州,斬斷中原腹地要道,牽制住趙戟的咽喉,最後殺入順天府,拿下趙戟人頭。才能放心地去蜀地傾星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