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告別

春日,黃河水冰融。

便是在夜間也可聽見冰層破裂的巨響。

次日謝太初便騎大黑馬引趙淵再至黃河大堤上,回首而望。

西邊是延綿的賀蘭山,而東側滾滾河水奔騰向鎮北關,那關外便是韃靼人的天下。

謝太初道:“我擔憂韃靼今年會有大動作。”

“何以如此說?”

“有之前十萬只箭打底,再加上冬日韃靼詳攻。”謝太初道,“算起來皇帝臥榻久病的時間也足夠了……若寧王登基,這其間混亂,難免有些人會起野心。”

趙淵深吸一口氣:“我也有這般的預感。總覺得山雨欲來,後續怕要天下動蕩。才要抓緊時間自強,未來亂勢一起,尚可自保,不拖累其他人。”

“殿下喜弈,便知這圍棋之戲,兵法之類。”謝太初道,“以中原之地為腹地,周圍圍繞關中、河北、山西、山東、湖北、漢中等九大區域。其間山川縱橫,又有水脈相連。便是千年滄桑變化,山川都會這一點卻從來沒有變過。”

“何為山川都會之地?”

謝太初道:“山脈貴隔,河川貴通。隔通之間便是山川都會之地。寧夏背靠賀蘭山,面朝黃河。水脈縱橫,沃土千裏,便是這山川都會之地。得一山川都會之地域可稱雄,得九域可問鼎天下。”

“我懂了,這就是地利。”

“正是。”謝太初說,“若殿下行兵打仗,江山輿圖應牢記心中。遠近、險易、廣狹皆可為地利,因利乘便,則百萬大軍不足為懼。”

他見趙淵似有觸動,又道:“殿下可將此間地形熟記,回頭我們在棋盤上以此對弈,便能有所感悟。”

趙淵認真點頭,仔細去看周遭環境,又於心頭默念。

他在謝太初懷中坐著,已經能穩穩地拽住韁繩。

雖看不清他現在的樣貌,光是想想,都知道他是何等的認真專注。而樂安郡王,聚精會神時眼神總是格外明亮銳利,仿佛有大海波濤在其間醞釀。

謝太初忍不住低頭托著他的下巴,低頭在他側臉上輕吻。

趙淵頓時有些手足無措起來:“真、真人?”

“我瞧殿下近日練習行走,又學習兵法辛苦,這才帶殿下出來散散心。怎麽殿下又一心二用了。”

“可明明是真人你……”趙淵有苦說不出。

此時,黃河上巨大的浮冰怦然碰撞摩擦,河上有人駕獨木舟在浮冰間穿梭,點燃手裏的炸藥,陸續扔在周遭大塊兒的浮冰上。

很快巨大的爆破聲便響徹雲霄,數丈高的水噴射出來,冰塊也被粉碎,夾雜在水中落下。浮冰去除的地方大浪從上遊而下迫不及待地把這些冰拍碎在了下遊的冰上。黃河兩岸堤壩上,無數冰淩便在岸邊堆積凝固起來。

那些被推幹凈了冰層的河道變得寬闊,河水湍急往下遊而去。

“上遊暖和河水融化,下遊黃河還結著冰,黃河水湧過去便要翻堤成洪。這便是黃河淩汛之災。稍有不慎,河水漫堤,今年寧夏鎮的收成便沒了,韃靼人那邊也會遭難。受了洪災的年份,韃靼人的劫掠會更頻繁。因此寧夏鎮會派專人炸冰,防止河道淤堵。”

“每年都是如此嗎?”

“大部分光景,都要這般。”謝太初道,“為此,朝廷每年要向黃河沿線州府撥一大筆治災銀。”

在京城這個時節海棠花、梨花、桃花、迎春花都開了,公子哥們兒相邀踏青,觥籌交錯,賞花品紅,美不勝收。

而在寧夏,從張亮堡往北,順著黃河還有十來個堡子,最遠便是鎮北關。這中間住著無數百姓,也有著無數屯田。

從這一刻開始,便是一場生死之間的拉鋸戰。

若是淩汛發生,一年生的指望從第一個春天便要落空。

“太苦了。”趙淵安靜了很久說。

“是。”謝太初道,“民生皆苦,自古如是。”

趙淵苦笑一聲:“之前你說時,我尚且不懂。如今再聽這句話,只覺得愧疚之極。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我見識短淺,可笑可嘆。”

“殿下不是這樣的人。”謝太初輕嘆一聲,將他被風吹起的風帽系緊,“若說起來,殿下何嘗不是民生中一人呢?殿下經歷的苦難和磋磨,難道不讓人肝腸寸斷,為之痛哭涕淋。以後不許再這般妄自菲薄。”

“我想做些事,不止於自保。是不是不自量力,是不是可笑?”

“不。”謝太初回他,“可敬,可嘆。”

黃河水在身後奔騰。

心中似有千言萬語要說,然而似乎每一句要說出的話,都被壓在了咆哮的巨浪中,無法開口。

一直走到堤壩的那頭,即將離開張家堡的範圍,河水終於寂靜了下來。

“有些冷,回去吧?”謝太初說,“我在鍋裏用土豆燉了些腌肉,應該也煮得差不多了。回去我做蓧面,下進去一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