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長命鎖不長命

慶幸曲終有散時,琴聲停止的一瞬間,我終於抓住了荊年的一只手臂。

而他的另一只手,推開了階梯盡頭緊鎖的房門。

凜冬不及的寒氣撲面而來,琴魚被驚動,它們剔透玲瓏的碎鱗在光柱中輕舞,像真空漂浮的雪,我下意識以為回到了家。

待眼睛適應了光線,才看清眼前不過是個普通的房間,和荊年的品味一致,簡潔至極,百分之90的空間都用來透光。

光線的來源是墻上掛著的畫,畫有雙面,雲霧繚繞如仙境,中央是穿著玄衣、靜坐撫琴的3號。

但背面的畫去掉了眼上覆著的黑緞,想來是升級為先知後,為了不讓舂都皇室忘記他的面目,才留下這畫。

荊年凝視著畫中人的臉,目光糾結,終於艱難地相信了這世上真有與自己面容完全一致的人。

他擡起手,指尖在空中隨意劃動,點落一片片魚鱗,發出支離破碎的音符,與才結束的琴曲完美銜接,宛如天生的作曲家。

但荊年並沒有心思欣賞,只問道:“琴呢?”

的確,方才在門外還能清晰聽見琴聲,走近卻只有一塵不染的琴桌,像不久前才被擦拭過,古琴,以及指引我們前來的3號都不見蹤影。

我無措道,“我也是第一次來這裏。”

“是嗎。”他看著我,不帶任何語氣地吐出這兩個字,讓我無法判斷是陳述還是疑問。

荊年攥著畫卷的手指指節發白,力透紙背,繼續道:“但這首曲子,是我為師兄所作,也只在師兄面前奏過。”

我百口莫辯,他愈發失望,目光重新移回到畫上,道:“如師兄所說,世上真有兩張一模一樣的臉,那這一模一樣的曲子,難道也是巧合嗎?還是說,師兄將我贈與你的曲子隨意轉交給了舂都國師?”

“荊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作曲相贈他人,自然無比珍視,本以為師兄也是這樣,沒想到還是高估了我在師兄眼裏的分量。”

“不是的,我沒有轉交給別人……我早就不做夢了……和國師也已經沒有瓜葛……”從未覺得事實的語言如此蒼白無力過,我只得匆忙上前幾步,握住他的手。

桌上雪白的宣紙卻突然無風自起,落在了我和荊年之間。

也徹底斬斷了我辯解的希望。

那是一副用來記錄古琴曲目的豎行減字譜,墨跡還未完全幹涸,盡管它不像現代通用的五線譜那般一目了然,但不用想,上面寫的就是這首罪魁禍首的曲子。

我慌忙想搶過曲譜,但已經來不及,雙目睽睽下,側邊的空欄上,一筆一劃,浮現出四個字:經年不識。

於是,這首無題的曲子,有了名字。

經年不識,好久不見。

與其說是含蓄的問好,不如說是明目張膽的挑釁。

荊年的手心冰涼,我的恒溫系統也無法將其捂熱。

“我沒猜錯,果然是舊識。師兄,這就是你逃避我的原因麽?你們到底是什麽關系?”

什麽關系……我無法準確定義,但3號早已說過我們是道侶。

這個答案自然無法說給荊年聽,尤其是現下狀態極不穩定的荊年。

他從我手心中抽出了自己的手,下一秒,國師的畫像四分五裂,光源動亂,鱗片的落雪紛紛逆行往上,畫面安靜又壓抑,逼仄得我幾乎無法呼吸。

心跳也驟然停下拍子,系統提示,檢測到目標的殺意,及可能具備攻擊趨勢,概率不明。

大腦開始高頻計算,給出解決方案。

【武力值相差懸殊,不可正面沖突。】

【建議言語上適當捏造虛假信息,延緩目標的爆發。】

也就是說,只有撒謊才能平息事端。

真的要這麽做嗎?我前不久才發誓不欺騙荊年,現在若是撒謊了,我們之間的信任,還有救麽?

猶豫不決時,聽見永壽宮外,宦官尖細的聲音響起。

“恭送諸位娘娘!”

我如夢初醒,才想起原本定在今晚的潛入計劃。

當一件事情困擾你的時候,不妨切換成另一件。

此乃多線程運算機器的本能。

雖然很對不起荊年,但我別無他法,轉身便跑下階梯。

比起進入這裏的過程,離開顯得順暢無阻,連荊年也沒跟來,但他寒涼的目光仿佛仍黏在我身上。

直到返回荊年的寢居,將褪下的宮裝外衫重新披好,才覺得沒那麽冷了。襦裙的前襟有些低,我生怕荊年留下的痕跡被看出端倪,只得含胸駝背,快步向永壽宮跑去。

據秦四暮探報,今日早朝皇帝吐血一事讓群臣驚慟,將軍召集了數名太醫和薛長老等藥修,將皇帝床前圍了個水泄不通,還特意將楚貴妃強硬請回了她自己的永安宮,說是診病需要清凈,實則在避諱她。

秦三楚倒是沒再與他爭執,反正整個後宮的妃嬪都能替她通風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