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在夢裏清醒

地牢之所以叫地牢,是因為裏面沒有任何窗口,真正的暗無天日,連聲音也全部隔絕,五蘊宗門風純良,因而地牢空閑許久,只有2號和我作伴。

它好奇地聞了聞地上沉重的鎖鏈,叮當作響很有趣,竟將其當成了玩具,樂此不疲,直到被我制止。

鎖鏈盡頭是副鐐銬,穿過腳踝後的跟骨,據說是為了廢除犯人的修為,使其無力逃跑。

當然對我來說,是多此一舉,但傷口無法愈合很煩,空氣裏全是電解液揮發的味道。

2號很聰明,只說它一遍就不再玩鎖鏈了,但貓畢竟是貓,永遠無法理解牢獄之災的含義,只疑惑我為什麽不起來跟它玩。

答案當然還是為了省電。

我躺在陰冷潮濕的地上,看著天花板上的罅隙發呆,那裏是唯一能透光的地方。不由想起荊府柴房,荊年也是在如此陰暗的角落裏長大的,我曾以為,他需要一個人帶他去明亮寬敞的地方,現在才發現我一點也不了解他。

雖然被背叛,但是沒什麽淒涼感,因為這是大多數工具的歸宿。

秦屬玉來看過我一次,雖然他表情管理依然很僵硬,但滿眼都是擔憂。

我表示自己一切都好,除了光照不足,只能勉強維持最低耗電。

寒暄過後,他還是忍不住問道:“識酒,你真的沒有做背叛宗門、殘害無辜的事,對嗎?”

“嗯。”

“我也覺得你不是這種人。”他看上去松了口氣,“師尊現在在氣頭上,什麽也聽不進去,明天我再去求情,讓他網開一面。”

“謝謝你,屬玉師兄,但別白費力氣了,畢竟證據確鑿。”

“荊年不是能證明你的清白麽?那——不如你們見面談談?”

我思忖片刻,也回絕了。“沒什麽好談的。”

他遲疑問道:“你們之間有什麽誤會?為何突然就到了這步田地……”

“沒有誤會,我只是覺得,如果我現在向荊年求情,大概也在他的計劃中。”我笑笑,“屬玉師兄,你是偃師,專門賦予死物以生命,那麽依你之見,對機器……咳,對木偶來說,什麽樣的人最可怕?”

“十惡不赦、草菅人命者?”

“不,最可怕的是未知。我根本分不清荊年什麽時候說的是真話。”我摸著2號毛茸茸的腦袋,心裏五味雜陳。“或許,全都是謊話吧。”

秦屬玉欲言又止,最終嘆息道:“師兄弟一場,有什麽我能幫忙的,盡管提。”

我隔著門柵,將2號塞到他手上。“你幫我照顧2號吧,它還在長身體,不能吃牢飯。”

秦屬玉走後,薛長老又來了,他還是那副心虛模樣,向我道歉,說什麽不能劇透他也沒辦法,還說別擔心會出獄的。

“出什麽獄?三天之後,我就要被押到渡業宮當眾處決了。”

“不會的,你信我,只要老老實實等著就好。”

我半信半疑地問:“你是先知嗎?”

他馬上否認:“當然不是,我倒是想當呢。”

“但你明明有未蔔先知的能力。”

“怎麽跟你說呢……”他抓耳撓腮半天,才道;“我需要完成一些任務,才能升級成先知。”

“什麽任務?”

“就是推動劇情發展之類的……嗐,你別問了,都說不能劇透了。”

“說了等於沒說,全是廢話。”我擡手一指,“你可以走了。”

“哦……那你保重,我在蝕艮峰等你。”

時間在我的計數聲中流逝,三天也不過259200秒,轉眼即過,竟真如薛長老所說,沒人押我去處決。

只是什麽都沒發生,也沒有任何人來,秒數持續平穩增長。

四周安靜得能清楚聽見心臟的齒輪轉動聲,我漸漸也不再讀秒,而是頻繁待機。

我到底還是心存僥幸,妄想能夠醒來,發現一切都是夢,我還被埋在寂靜的雪地裏,沒有遇見過荊年,沒有被他欺騙。

然而現實是殘忍的,入夢程序偶有運作,夢到的卻全是荊年跪在我腳邊道歉的場景,提醒我一切都真實發生了。

好生奇怪,現實裏我明明麻木不覺疼痛,在夢中卻悲傷如溺水者,每次呼吸都竭盡全力,荊年靜靜看著我,問我是不是很痛,我顫抖不止,他便低頭,親吻腳踝上慢慢結痂的傷口,鴉羽般長密的睫毛沾上了星點紅色,連帶著眸子也沉郁下來。

他說:“師兄,你又哭了,我已經很輕了。”

我說:“不對,你弄錯了。”

作痛的,並非流血的傷口,而是我不夠堅硬的機械心臟。

看來下個版本需要改良了。我胡思亂想著。

荊年也沒有追問,他熟練地給了我一個擁抱,仿佛做過很多次。

也許我應該借著做夢,問他是否後悔過對我的所作所為。

但我沒有,機器清醒的本能告訴我,不要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