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姜肆看著緊閉的窗戶,雖因為霍岐的事心頭煩亂,但見到了師父還是讓她很高興。

低頭去看手心,那枚玉佩是師父常常佩戴的,多半是想她把玉佩當作信物和憑證,好叫那個疑神疑鬼的陛下相信她的身份。

遊為仙歷來就是個灑脫性子,做事從來不靠譜,把看到一半的病人丟給她是經常事,可是這次有些不同。

那是憑一己之力帶兵闖進皇宮,把魏帝蕭違斬於龍座之上的人。

傳言此人喜怒不定,兇殘暴虐,鐵血手腕領兵,視人命如草芥。

就連遊老這樣狂放不羈不畏權貴的人都怕得逃走了,她又要如何應付這樣的人?

姜肆站在那裏,臉色幾經變幻。

她是不願趟這渾水,可她要走了,那暴君恐怕會將罪責降在遊老的頭上,遊為仙對她有再造之恩,她不能這麽忘恩負義。

總歸都是生了病的病人,她只要安分守己,給人看病就好了。

暗暗下定決心,姜肆轉身回到床邊,阿回眼睛滴溜溜地睜著,正滿懷好奇地看著他。

“是遊爺爺嗎?”

姜肆蹲下身撫著他頭頂:“恩,遊爺爺有點事想要拜托娘親。”

阿回沒在問了,顯然是有心事的樣子,對遊老並不很在意,他垂著眸子,兩只小拳頭攥成了兩個小饅頭,姜肆見了,將他的手握在掌心裏,深深地吸了口氣,溫柔道:“你睡著的時候,爹爹已經跟阿娘解釋了,是咱們誤會了他,他也沒有不要你。”

阿回猛地擡眸,黑眼珠晶瑩剔透,帶了一絲希冀地望著她,口上卻說:“可他有了新的家。”

姜肆心口一窒,蔓延著疼痛,但唇邊的笑意仍是溫和的,她用最慢語速跟他解釋,不急不躁。

“爹爹在戰場上受了重傷,被人救下才撿回一條命,可也因此招致那人的清白有損,加上他以為你我二人遭人陷害死於非命,所以才娶了別人。可是阿回,爹爹沒有不要你,他要是知道你活著,一定會像昨日那樣親自來接你,你心裏不要難受了,好嗎?”

阿回眼睛不眨,眼尾卻吧嗒吧嗒掉了金豆子:“那阿娘呢?阿娘心裏也不怨他嗎?”

姜肆趕緊去擦阿回的臉,一邊擦著一邊搖頭:“不怨,所以你也不要憋在心裏,不論阿娘和爹爹怎麽樣,他對你是喜歡的,知道了嗎?”

阿回點點頭,正巧有人敲門,姜肆把阿回的臉擦幹凈,起身去開門。

是來送煎好的藥的,姜肆接過,對那個丫鬟福了福身,那丫鬟面容一怔,姜肆似是想起了什麽,對她道:“勞煩問一下姑娘,你可知跟我一道來的那個青衣女子去哪了嗎?”

丫鬟名聞杏,圓臉,腮飽滿,看著可愛。

聞杏笑著點頭:“知道知道,將軍讓她去紅鳶居打點了,將軍托奴婢告訴夫人,等小少爺身子好些,就一起搬去那裏。”

姜肆張口欲說什麽,想了想又作罷,對她點了點頭:“我知道了,謝謝你。”

她轉身去了屋裏,留下聞杏一個人在門口撓著腦袋:“怎地如此客氣?”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主子對下人這麽客氣。

聞杏去翠馨居回話,霍岐仍是滿臉愁容,焦急地問她:“可看到小少爺如何了?”

聞杏搖頭:“夫人沒讓我進去。”

王語纓扶釵的手一頓,眼眸暗了暗,轉頭的時候又恢復如常:“她現在一定不想見到你,容她冷靜冷靜吧。”

霍岐眉頭皺著,想起姜肆跟雁大夫說的話,心口就一陣一陣揪著疼,他知道她的性子,所以才這麽不安,王語纓見狀,從妝台前站起,跟聞杏擺擺手,聞杏退下。

她走到霍岐身前,嘆了一口氣,道:“將軍如果放心妾身的話,就讓妾身去跟她說說吧,妾身保證讓她留下來。”

霍岐豁然擡頭:“你有辦法?”

王語纓看著他不假思索的樣子,手指不受控制地緊了緊,但也不會讓人察覺,她掛著得體的笑,點頭,鄭重其事道:“放心吧。”

入夜後,疏柳過來,告訴姜肆紅鳶居已經收拾妥當了,姜肆和阿回現在住的地方是客居,在前院,一入內院代表了什麽,不言而喻,但姜肆沒有說什麽,抱著阿回一起去了內院。

去的時候,紅鳶居已經安排好了三個粗實丫鬟,兩個二等丫鬟,還有一個貼身丫鬟,打頭的那個正是去給姜肆送藥的聞杏。

她端著手上前來,給姜肆行禮:“將軍派奴婢來侍奉夫人,奴婢叫聞杏。”

然後是一個個人報上姓名,姜肆還從未這麽被眾星捧月過,從前她去府上做工的時候,只有給別人點頭哈腰的份,如今她搖身一變也成將軍夫人了,可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阿回早就累了,姜肆把他安頓好,哄著他入睡,自己卻睜著眼睛枯坐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