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蠢善

江緒只是悶頭奔跑著,修道者其實根本不需要依靠外物避雨,靈力流轉間甚至不會沾濕哪怕一點袍角,可最後在橋上猛然頓住蹲下時,他的發梢已然濡濕了大半。

江緒茫然地睜著眼,身後很安靜——嚴綏這回倒是沒有不依不饒的,他終於忍不住回頭,薄霧混著細雨遮擋住瓊霄峰,只能看見朱紅的檐角上垂著晃悠悠的銅鈴。

“呼,”他很輕地喘了口氣,低聲喃喃,“師兄究竟在那上古迷陣中見著了何事,竟會在回來後如此的……”

性情大變。

最後的那個詞被隱沒在唇齒間,鐵鎖橋被人故意踩得晃晃悠悠,江緒警惕地站起身,本能朝背後摸去。

“喲,是誰在這堵著路呢?”尖酸刻薄的語調自前方遙遙傳來,“讓我瞧瞧……這不是我們宗主那個心性純良的小弟子麽!”

江緒抿著唇,沉默著往後退了幾步,又驟然停下,飛快地回頭望了眼。

“等著你的好師兄救你?”那人漸漸近了,手指抓著鐵鎖橋,故意大力地晃動著,“可惜呀,連大師兄也嫌你煩,嘖嘖。”

“誰說的,”江緒面不改色地反駁他,語句堅定清晰,“高航,我師兄素來關愛各位師兄弟,若是知道你做了何事,定然也是不會饒了你的。”

“還當真是心性純良,”那人呵呵笑著,比料峭春雨還要冷人,“……好笑至極啊。”

雨霧中漸漸顯出那人的面容來,約莫二十五六的樣子,面容方正,劍眉細眼,端的是一副老實可靠的長相,只是如今故意做出陰沉神情對著江緒笑,倒是破壞了他周身的端正感。

他的眼神在江緒背後一掃而過,繼而又冷笑了聲,故意拖長了語調,重重跺了下腳:“聽說宗主給了你大師兄的劍,怎麽沒帶著?”

也不等江緒回答,他便自顧自說了下去:“怕是這劍來路不明,如今正主回來了,便收回去了吧?”

江緒只是警惕地盯著他,腳下的橋面在風雨中劇烈搖晃,丁零當啷的聲響順著山林深谷朝著遠方遠處,他緩慢地眨了下眼,才道:“若你的確不甚在意,又怎會特地在這等著我。”

瓊霄峰向來偏僻幽靜,若非實在有事,平日裏並不會有人路過此地,江緒想,這高航的確是急了,師兄提前回了宗門,他日後便無法——

“你在說什麽玩笑話,”高航的表情隨著這句話愈發扭曲,厲聲打斷了他,“我高航問心無愧,有什麽好在意的!倒是你,江緒,你做了什麽,難道要所有人都知道麽!”

江緒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他,可高航卻覺得那雙淺淡的瞳孔中盡是諷刺,他尖銳地笑了聲,也不等江緒再說些什麽,便自顧自地往下說去:“你說,瓊霄峰這麽高——噢,對了,你的劍還沒找到吧?”

他說著,又往前壓了點,江緒皺了皺眉,終於往後退去,語氣冷冷:“此處離瓊霄峰不過數十息的距離,高航,你當真已經不把師尊放在眼裏了?”

“師兄又能知道什麽?”高航渾不在意地咧了咧嘴角,“左不過是這天氣濕冷,連帶著橋也不太好走,江師弟你又不會禦劍……”

他刻意頓了頓,才笑著一字一句道:“不慎失足跌落,與我有何關系。”

周身驟然一冷,春雨似是順著衣衫滲進膚內,江緒又往後退了兩步,卻見高航猛然跺腳,鐵鎖橋搖搖晃晃,丁零當啷地震得江緒腳底發麻,他終於不再猶豫,旋然轉身朝著來路奔去。

這麽大的動靜,他忍不住想,嚴綏是聾了麽!

身後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始終穩定地墜在身後,橋頭那顆梨樹漸漸自薄霧中顯現出輪廓,紛紛揚揚落了滿地盈白,江緒深深吸了口氣,在愈發劇烈的搖晃中捕捉到了點細微到無法分辨的吱呀聲,神情驟然一變。

早些時候便有天寒地凍時鐵鎖橋被積雪壓至崩裂的事發生,所幸那回橋上無人,江緒明顯地喘了口氣,提氣輕身,更加拼命地往前奔去。

管得高航要做什麽!總歸最危險的是我!

“江緒,拔劍啊,”身後傳來高航不依不饒的聲調,“遇事只會縮在大師兄身後,你還真是個廢物啊。”

那也得有劍能拔啊!江緒腹誹道,咬緊的牙關間泄出點紊亂呼吸,距離盡頭不過十幾步之遙,背後卻驟然傳來嘶嘶轟鳴——燃火訣遇上濕冷春雨,無數水汽蒸騰四散,江緒躬身旋腰,險而又險地避開了高航的法訣。

“你瘋了?”他終於忍不住對高航喊道,“今日陰冷,你竟還用燃火訣,這鐵鎖橋怎麽經得起折騰!”

“那豈不是更好,”高航兩指並攏豎起在胸口處,突兀地停了腳步,“江緒,你還真是蠢,我本就是要你死,又怎會在意這些。”

江緒卻不再答他,腳下步伐愈發急促,可惜橋上濕滑,他數次向背後摸去,卻只能摸個空,這回倒是想起簡樓子跟嚴綏的訓斥,暗暗後悔出門時總是忘記帶上自己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