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同一天, 瑞士施泰因小鎮。

國內剛過晌午的時段,這個位於北半球萊茵河畔的鎮子正值清晨,太陽還未升起, 一切陷進安謐的寧靜裏,亮燈的地方希拉分布,風情滿滿的古舊壁畫鮮明有特色, 極具中世紀風格的各種老建築屹立在灰蒙的陰翳底下,處處充斥著和平美好的氣氛。

九月份的施泰因小鎮氣候適宜,昨兒剛下過雨,今早的地面、屋檐都淋了水,到處都濕漉漉的。

還這麽早的天兒,臨近河邊的一處房子內,後花園那裏,居住在此的中年夫妻已經起了, 此刻在合力清理被風雨摧殘過的花圃和草坪。

幹了大半個小時活兒了, 夫妻兩個沒多少交流, 尤其是中年女人,非但不發一言, 有時分明聽到男人在講話, 可仍舊當作聽不見, 宛若身旁的伴侶是透明空氣。

男人顯然早都習以為常,無論妻子是否搭理, 嘴裏照說不誤, 講著近日的一些事情, 還有接下來的行程。

另外, 也談及自家兒子。

“現在國內差不多平息下來了, 基本告一段落。”

“不過我們還不能回去。”

“……以後都回不去了。”

“來的時候我答應過你, 咱們能在這邊過安穩日子。”

“如今這邊我都打理好了,這兩年一直在解決這些,往後不會再被追著,你不要擔心。”

……

“天明最近不大老實,他還在聯系國內。”

……

夫妻兩個都是亞洲面孔,高個子,長得也堂正順眼,但從各自的面相來看,女人要比男人老上一頭——不是年齡上的那種老氣,而是氣質之類的差出一大截。女人像是飽經風霜的樣子,一張優雅精致的臉雖還停留在五十出頭的樣子,但面上的疲態遮掩不住,她的頭發白了不少,比七十古來稀的歲數還誇張。

男人還是黑發,快六十了卻保養得當,不僅一根銀絲都沒有,身形也不像這個年紀的大多數人,看起來高大又周正,背挺得很直,隱隱可見年輕時的帥氣英俊。

泡過水的地面濕滑,小道的低坑裏積著臟泥。

中年女人不嫌棄,蹲在地上直接用手清理,她的褲腿濕了,黏貼在瘦弱的腿肚上。

男人說:“安安最近好像經常出現,六月份就回城了。”

聽見耳熟的小名,中年女人停了一兩秒,似是生銹的機器驀然被啟動,勉強有了點響動。

“她這兩天似乎遇到了麻煩,比較難辦。”中年男人陳述,語調關切,可臉上不見半分擔憂,“惹到了裴家那小子,還把孫家扯進去了,鬧得挺厲害的。”

鋤草的工具成了擺設,女人再沒有動過。

暗暗觀摩她的反應,紀雲京問:“要不要幫她?”

程玉珠垂首,瞧著臟兮兮的地面,這才不當啞巴了,冷冰冰刺道:“不用你假惺惺裝好人。”

紀雲京說:“畢竟是我的孩子,好歹父女一場,應該的。”

不屑於這個老東西的表面好意,程玉珠死盯著紀雲京,眼裏像淬了毒。

紀雲京風輕雲淡,又講道:“別這麽看著我,當初也是你同意的,是你要把女兒丟下。”

受不了一再的言語刺激,聽到這句明晃晃的揭短後,程玉珠的眼神又垮塌下來,良久,反駁不了丈夫的刻薄,程玉珠只說:“她不是你的女兒,跟你沒關系。”

紀雲京說:“她是咱們養大的。”

“她不該姓紀。”

“已經是定局了,改變不了。”

惡狠狠望著丈夫的臉,程玉珠看仇人一樣,不斷重復那個觀點:“她不是紀家的人,和你們無關。”

“她就是我跟你的孩子。”紀雲京糾正道,聽完也不惱,眸光深深,好似看穿了妻子的弱點,不慢不緊地陳述,“別忘了,當初在高橋鎮和玉洛他們一起,是你……”

不等他講完,程玉珠扔下工具,替他說了那個殘酷黑暗的事實,眼也不眨,一字一頓接道:“她也不是我的女兒……我們的女兒早沒了,一生下來就沒了。”

終是打住,不再用這個折磨她。紀雲京面上的神情片刻間也變得難堪,黯然須臾,上前也蹲著,不計較地要為妻子擰幹褲子,以免著涼。

可惜程玉珠不領情,排斥他的靠近,下意識戒備起來,一個趔趄險些栽地上。

紀雲京眼疾手快,及時拉住她,溫和說:“小心。”

手臂上的溫熱接觸傳來,好似碰到了危險的東西,避之如蛇蠍,程玉珠女士猛地一個激靈,渾身上下的毛孔都瞬間縮緊,後怕地慌忙往旁邊躲。

畏懼紀雲京的接近,對這個同床共枕了幾十年的丈夫感到不信任,忌憚深入骨子。

知道她會躲,紀雲京提前就用力拽著,將人朝自己面前拉扯。

程玉珠臉都白了,血色全無,猶如被打了一悶棍。

可她始終不吭聲,不曾大喊大叫,連痛呼一次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