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赫連頌道好,比了比手,請她上車。王爵的車輦比起尋常家用的香根車要寬綽許多,車裏鋪著細細的簟子,車門前掛著個鏤空鎏金香球,那香球裏燃著香,隨風幽幽地飄散出來,是讀書人常用的窗前省讀香。

王公貴族不用金香,不用內府降真香,卻用這種醒神的香,說來也有些奇怪。馬車慢慢向前,那香風迎面而來,讓人想起春日裏經過資善堂前,書室隱約漫溢出來的馥郁味道。

說起資善堂,難免又憶起禁中,剛才長公主的一席話反復在她心頭研磨,她不知道究竟只是隨口一提,還是背後別有深意,反正不敢細想,想起來就煩惱得很。還有前面騎馬引路的赫連頌,明明不想見的人,卻一次次出現在面前,還令她忌憚身份不得不應付,所以人活於世,真是處處都有不順意。

赫連頌當然也知道她並不待見自己,本想回頭,到底按捺住了。他放眼望向前面熙攘的人群,揚聲說:“小娘子不必有所顧忌,我只是順路經過公府門前,正巧送小娘子一程罷了。”

是啊,離得這麽近,往後碰巧的機會只怕多了。

肅柔知道他是有心想為張家人做些什麽,但這樣瑣碎的親近,其實大可不必。還有一樁,她實在按捺不住好奇,便開口問他:“王爺公務不忙嗎?聽說現任四軍都指揮使,難道不用坐鎮軍中?”

這個問題問得很好,大概是想探明他的作息,以便精準地避讓開吧!

前面的人淡然應了聲:“天下太平,軍中除了按時操練和輪班戍守,並不需要時時坐鎮。”

難怪日日回家,常有不期而遇。

肅柔的想法是井水不犯河水最好,如果他能不出現在自己面前,就是對爹爹最大的報答了。但不能直截了當說不想看見他,人情還是得留一線的,便誠懇道:“王爺,今日多謝你相送,我也知道王爺的所思所想,但你不該為少年時候的疏忽自責一輩子。王爺還有更要緊的大事要做,張家人如今過得也很好……”

結果他忽然接了口,“張娘子還打算進宮嗎?”

肅柔愣住了,一時和雀藍面面相覷,“王爺為何有此一問?”

馬背上的人沉默著,沒有回答。

肅柔向前望去,那人信馬由韁,一副從容之姿,雪白的中單領緣勾勒出肩頸利落的線條,這樣有些桀驁的人,要是換作平時,應當是個不愛多管閑事的吧!可是眼下形勢逼人,她必須弄明白裏頭的原委,有了提防,才好早做打算。

“王爺……”她又喚了聲,好言好語道,“是不是朝中有人提起張氏後人,提起了我?這件事於我要緊得很,還望王爺知無不言。”

他的回答依舊模棱兩可,反倒來問她:“如果有人奏請褒獎小娘子,小娘子會怎麽樣呢?”

果然猜得沒錯,想必言官們憤憤不平,要為功臣之女十年的禁中生涯討要個公道了。然而自己是半點也不想要所謂的褒獎,鄭修媛當初準她出宮,本來就是先斬後奏悄悄行事,如今弄得連皇後都知道她了,實在不是一件好事。

她嘆了口氣,“是因為入廟儀上我為爹爹捧靈,走到人前來,被言官們看見了……”

前面的人終於回了回頭,看見車內人悵然若失,視線在她臉上略一流轉,復又調開了,悠閑地搖著馬鞭道:“小娘子果然聰明,確實猜著了幾分,但也不盡然……總之小娘子若是不願意重入禁中,就多加留意吧。”

可這種事是多加留意就能避免的嗎,雀藍見她憂心忡忡,細聲道:“小娘子還是得想想辦法……”一面向前遞了遞眼色,意思是讓她求得赫連頌的幫助。

肅柔搖頭,人家提醒你,已經是盡了人事了,剩下的只有聽天命,恐怕沒人能幫得上忙。

馬車緩緩經過瓦市,再往前不多遠,就到舊曹門街了,赫連頌下馬後原本要來接應的,但見她由女使攙下了馬車,自己便讓到了一旁。

肅柔再三向他道謝,“今日麻煩王爺了,這樣熱的天,偏勞王爺專程跑一趟。”

赫連頌寥寥牽了下唇角,“不過舉手之勞,小娘子別客氣。我先前同你說的話,還請仔細斟酌。上回的承諾也依然有效,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來找我。”

肅柔道好,本想就此別過,但又覺得禮不周全,便客氣地說了句:“王爺可要入內小坐?吃杯茶再走吧。”

心裏是擔心的,怕他順水推舟應了,自己還要繼續和他周旋。他呢,沒有立時回答,不說好,也不說不好,低著頭若有所思,鬧得肅柔的心都杳杳提了起來。

想必她的故作鎮定被他看穿了吧,他忽然一笑,說不必了,“今日匆忙,等下次具了拜帖,再來貴府上叨擾。”

肅柔總算松了口氣,雖然那一笑頗有風流蘊藉,但也並未讓她對他有任何改觀,不過禮貌地微頷首,轉身便和雀藍邁進了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