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待到第二日,肅柔仔細梳妝起來,進溫國公府那樣的門第,首先要端莊,不能過於刻意,也不能過於隆重。玉色的對襟褙子,加上紅藤杖的旋裙,再薄薄施上一層粉,綰個利落的螺髻。站在鏡前看,這一身配得很相宜,與她的身份也相稱,總之很有種可靠實誠的味道。

一切收拾停當,先去歲華園回太夫人一聲。太夫人正和元氏、淩氏說話,見她來了,轉頭問:“這就過去麽?”

肅柔應了聲是,“回來再和祖母詳說。”

太夫人道好,復又叮囑:“言行一定多留意。”

邊上的元氏聽了,笑著說:“老太太忘了二娘是從禁中回來的,官家聖人都見過,還應付不得一位長公主嗎。“

肅柔莞爾,欠身向她們納個福,從歲華園退了出來。

門外的台階下,馬車已經預備好了,隨行的仆婦站在車前候著,見人來了搬過腳凳,把肅柔和雀藍扶上馬車。小廝駕著轅,驅策頂馬慢慢跑動起來,雀藍歪著頭問肅柔:“太夫人怎麽沒指派一位長輩,帶著小娘子去國公府拜訪?”

肅柔背靠著車圍,夏季的馬車門板上雕著鏤空的花,外面的風能夠輕幽地吹拂進來。鬢邊一縷短發是新生的,梳不進發髻裏,被風一吹便在耳畔搖曳,撓得臉頰上癢梭梭地。她穿過門扉向前看,曼聲道:“溫國公府那日派人來傳話,是沖著我一個人的,今日自然是我自己過去答禮。再說我畢竟不像上京城中那些貴女似的,自小嬌養在府裏,出宮歸家後反倒要長輩替我主持,豈不是讓人看輕了嗎。”

雀藍哦了聲,“也是,我算來算去,家裏確實沒有適合陪同小娘子的長輩。老太太出面,過於興師動眾了,大夫人和三夫人隔著一層,咱們夫人又是繼母……這麽想來,還是小娘子自己過去更妥當。”

是啊,反正這些年都習慣了,禁中的歲月沒有教會她別的,教會她一個人披荊斬棘的孤勇。做宮內人那會兒,並不是戳在一個地方,就釘子似的一幹到底,那個世界盤根錯節,這個司那個司的,都有勾連,想在禁中走得順暢,就得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早前剛進去的時候她怕生,不敢和人說話,看誰都覺得很可怕,如今人前說人話,鬼前說鬼話,最不怕的就是裝親厚,噓寒問暖,甚至和上了年紀的嬤嬤論姐妹,都不帶犯怵的。

不過這上京的景致啊,真是看之不盡,一程有一程的好,寬闊浩淼的汴河從城中蜿蜒而過,河上是往來不斷的商船,碼頭上腳夫搬運匆忙。臨河蓋了成排的畫樓,香糕磚路上的小攤就地售賣,什麽衣物啊、書畫珍玩啊,還有奇器古董、首飾鮮花……真是好一個熱鬧的煙火人間。

肅柔看得有滋有味,艷羨地說:“雀藍,咱們挑個日子,也出來逛逛。”

雀藍說好哇,“這條路上鋪面太少,要逛就得去中瓦子,那裏酒樓多,匹帛鋪也多……上回太夫人還說要給小娘子添衣呢,咱們自己去挑,比府裏采買的更合心意。”

兩個人說說笑笑,馬蹄輕快地叩擊著路面,再往前一程,就到了東雞兒巷。

溫國公的府邸坐落在晨暉門以東,巷子裏的頭一家,是座大而氣派的宅邸。家主溫國公雖然尚了長公主,但自身是實實在在有功勛的,因此並不依靠妻子發跡,也從沒有陰盛陽衰一說。華陽長公主和一般出嫁從夫的女子一樣,在府中安安穩穩地當著她的內當家,這也是府邸稱為溫國公府,而不是長公主府的原因。

終於到了大門前,下車看,門頭比尋常府邸高三尺,這是有爵之家的特殊規制。肅柔把自己的名牌交給門房,請他先進去通稟,結果那門房一看就堆出了客氣的笑臉,呵腰道:“張娘子來了?我們殿下早就吩咐過,張娘子到訪不用通傳,直接入府就是了。”

伸手招了招,一個精幹的仆婦立刻過來行了禮,“殿下吩咐奴婢在此等候張娘子,請張娘子隨我來。”

歷來重禮的人家很得人心,長公主果然是要給女兒請女師,還沒有半點眉目呢,就先尊師重道起來。

仆婦在前面引路,肅柔和雀藍在她身後隨行,一路看來,國公府內在的布局不像上京普通的宅邸,居然很有江南的婉約之美。譬如水石運用得很巧妙,木柞庭廊也有閑趣,穿過月洞門,就看見一座別致的花廳,仆婦將她們引進去,比著手道:“請張娘子安坐,奴婢這就命人進去稟報殿下。”

肅柔掖手說多謝,自此就不能再四下打量了,只管靜心垂眼坐著。偶而聽見庭院裏傳來女孩子的嬉笑聲,也不能擡一下眼皮,這是禁中多年練就的本事,永遠不好奇,永遠不管身外事。

過了一會兒,聽見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磨得極薄的岫玉屏風後走過兩個身影,一道溫軟的嗓音喚了聲“張娘子”,肅柔便站起身來,擡手加眉行禮,恭恭敬敬地自報家門:“妾張氏,拜見長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