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因為天熱,回去的路上頡之仍舊與阿姐一同乘車。

阿姐不說話,低著頭,慢慢吃她的麥糕,看樣子不大高興似的。他不敢開口,惴惴地看了她半晌,見她快要吃完了,想起自己也有一塊,忙翻了袋子遞過去,說:“阿姐,吃吧。”

肅柔擡起眼來,納罕道:“你怎麽不吃?不餓嗎?”

頡之搖了搖頭,“我有時候起得晚,來不及吃早飯就得趕到宗學,早就習慣了。”邊說邊覷她的臉色,遲疑著問,“爹爹今日配享太廟了,阿姐不高興嗎?”

肅柔說沒有,“這是光耀門楣的事,怎麽能不高興呢。先前一路走過禦街,那麽多人駐足觀望,爹爹配享太廟的消息,滿上京都知道了。”

頡之說是,輕輕嘆了口氣,“那我明白了,你是因為見到了赫連頌,覺得心裏不痛快。阿姐不要生氣,這上京大得很,咱們家和他一向沒有什麽往來,日後也不會再遇上的。”

肅柔聞言笑了笑,頡之還年輕,安慰起人來果然簡單直接。

他說得沒錯,自己確實是因為見到了赫連頌,心情才變得低落,因為有些人會勾起很不好的回憶,逼著人重新經歷一遍陳年的痛苦。不過那些不愉快,在離開瑞石山的那刻就放下了,畢竟時間相隔得太久遠,沒有必要再為難自己。只是自己情緒控制不得當,在弟弟面前失態了,仔細想一想,確實有些不應該。

罷了,不去說他,肅柔復去叮囑頡之:“日後出門之前,一定要吃些東西,否則餓上半日很傷身。你現在正是長個子的時候,要是身上鬧了虧空,將來人就長不高了。”

頡之難為情地咧了咧嘴,“阿娘也是這麽說,我也想早起,可近來課業繁重,過陣子就要秋闈了,每天夜裏讀書讀到深更半夜,早上起不來。”

男孩子生來肩上擔子重,承載著家裏的希望。尤其張家這樣的人家,幾乎滿門入仕,自己要是落了榜,對不起長輩們和列祖列宗。

至於說長個子,頡之倒是不擔心的,家下兄弟們都不矮,再去問問阿姐,“爹爹的個頭高嗎?我不記得爹爹的長相了,爹爹過世那年,我和至柔剛會走路。”

“爹爹啊……”肅柔回憶起父親,其實也只剩淡淡的一點輪廓,便照著依稀的印象給弟弟描述,“爹爹很高大,比伯父還要高一些,穿著鎧甲兜鍪往那兒一站,像銅墻鐵壁一樣。”

頡之眼裏浮起一片波光來,那是兒子對父親的孺慕,“我一直想知道爹爹的事,可阿娘從來不說,但凡問起,她就沖我虎著臉,讓我多讀書,少打聽。”

想來還是不忍回憶,肅柔是明白繼母的,不過可以趁著沒到家,和頡之說一說爹爹,說爹爹的脾氣很好,對誰都和顏悅色。祖母曾提起爹爹,說他是兄弟之中最不像武將的,卻沒想到會遠赴邊關,領兵打仗。

“終究是爹爹的心不夠狠。”頡之聽罷悵然,“如果爹爹還在,阿姐也不會入禁中。”

肅柔並沒有什麽埋怨,反倒說:“太後也是一片好心,想替舊臣扶養遺孤,可沒想到自己得了急症,一下子就走了。”

如果太後活著,她可能又是另一番境遇,也許成為官家的後宮,也許許給了王侯將相。

不過現在也沒什麽不好,見過了世面,再回來重新開始。原本閨閣中春花秋月的閑暇,換成了對這世界的洞察,結交過各種各樣的人,見識了各種各樣的事,對她來說不是耽誤,是一種積累。

姐弟倆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談,轉眼到了張宅大門前,女使和仆婦已經在階前等候多時了,上前搬了腳凳攙他們下車,並不立刻迎進府裏,先在門廊下搭起了步障。這是很要緊的事,像這樣大族,最在乎的就是吉利,進門穿素服是大忌,須得換上常服,才能入內。

一切收拾停當後,仆婦們撤下步障,姐弟倆先進歲華園向太夫人回話,太夫人問:“一切都順利吧?”

肅柔說是,“一切都順利,工部還替爹爹鐫了神主,看上去氣派得很。”

太夫人輕捺了下唇角,喃喃道:“氣派麽……”怕在孩子們面前流露出傷感來,忙又重新振作了精神,招呼馮嬤嬤,“快把小食端上來。”

話音才落,馮嬤嬤已經領著女使進來了,從食盒裏搬出各種花式點心和乳酪糕餅,又捧了兩碗澄粉水團到他們姐弟手裏,笑著說:“二娘子和三公子都愛吃的,老太太一早就讓準備了。”

那圓溜溜的團子浮在碧清的湯裏,頂上還有胭紅的頂花,看著很是可愛。肅柔剛接過銀匙,頡之的水團已經下肚了,太夫人哎喲了聲,“慢點吃,不怕噎著!”

頡之站起身來擦了擦嘴,“男子漢怕什麽噎著,我還要回去背書,先走一步了。”說著向太夫人和長姐拱了拱手,一溜煙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