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第2/3頁)

肅柔說好,移進內室就寢,帳幔一重重放下來,她偎著熏了安神香的枕頭嘆息,從鄭修媛施恩放歸到現在,只有這時她才覺得內心安寧。紅塵俗務纏身,人情往來困擾,可也正是這種人間煙火,才覺得自己從那個牢籠裏掙脫出來,切切實實地活著了。

只是十來年的習慣不容易改變,卯正一到便翻身坐起來,心下飛快盤算該預備些什麽,修媛娘子今日要換幾套衣裳。

匆匆下床,揚聲喚手下的小宮人,再定一定神才發現,周圍的擺設和值舍不一樣。

雀藍應聲進來查看,見小娘子站在地心,人還有些發懵,便笑起來,“娘子怎麽了?做夢了麽?”

肅柔這才想起自己已經放歸了,頓時失笑,“我糊塗了,以為還在宮裏。”

看看外面天光,也該起身了,回家後雖沒有主子要服侍,卻有長輩要請安。府裏還是原來的老規矩,晚輩晨間要進歲華園,陪著太夫人一起用早飯,因此小廚房不必開火,肅柔洗漱打扮停當,便帶著蕉月往上房去了。

太夫人起得早,當年送太公上朝留下的習慣,多年改不過來,也不想改。肅柔進去的時候她已經做完了早課,正坐在圈椅裏飲蜜茶,見孫女進來,忙招呼次春,給二娘子也沏上一盞。

“蜜茶空腹飲,能潤肺祛燥,上年我傷風,咳嗽個沒完,這個法子還是宮裏宋提領傳授的呢。”說著放下建盞,含笑問,“昨晚半夜才回來,怎麽不多睡會兒?”

肅柔道:“在禁中伺候,習慣了這個時辰起身,要是放恩典讓我多睡一會兒,我還睡不著呢。”

太夫人有些悵然,伸手撫了撫她的臉頰道:“我的肅兒受苦了,這些年祖母沒有一日不在想你。那年太後崩逝,我想過把你要回來的,可是……不能。帝王家,咱們得罪不起,只好打消了這個念頭。好在我活著的年月裏,能看見你出宮,一定是你爹爹在天上保佑你。你打小沒有娘,六歲又沒了爹,我的孩子,這輩子吃了好些苦,往後剩下的日子,必定都是享福的了。”

祖孫兩個促膝說著體己話,肅柔還是那樣恬淡地笑著,往日的不順心,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記。

祖母心疼,她反而來寬慰,“我倒是覺得有這段經歷很好,祖母想,能出宮的內人,都是些上了年紀的傅母⑦,垂老放歸,人生還有什麽趣味呢。我現在正年輕,可以借著熟知宮中掌故,像那些女師一樣,教授上京貴女們禮儀行止、制香插花。”

太夫人聽了很驚訝,“你要開女學?”

肅柔笑道:“也不敢說是開設女學,就是切磋技藝罷了。”

太夫人相較一般人家長輩,要開明許多,她從不覺得女孩子就該相夫教子,把一輩子寄托在男人和孩子身上。有一點自己的抱負,懷揣遠大的理想,不管能不能實現,反正比起庸常的人來,更多一些清醒和膽量。

“這個想法很好,大可試試。”太夫人很是贊同,轉而又替她斟酌,“但你年輕,不像上了年紀的嬤嬤令人信服,不如自矜身份端起架子來,讓那些慧眼識珠的主動登門請你出山。上京貴女多,貴女裏的魚眼睛也多,寧撞金鐘一下,不打破鼓三千,你可是我們張家的女兒,尋常顯貴,咱們還得挑揀挑揀呢。”

有些自擡身價,但擡得高興,祖孫兩個一唱一和,笑聲都傳進院子裏去了。

門外眾人陸續到了,元氏領著大家上前請安,尚柔也在其列。終究是心裏有事,人又瘦弱憔悴,肅柔打量她,竟生出些陌生的感覺來。

太夫人憐惜她,壓手讓坐,又問:“安哥兒呢?還睡著?”

尚柔道是,“乳母五更裏喂過他,這會兒還沒醒呢。”

太夫人聽了頷首,“孩子就要多睡,睡著了長腦子,將來會讀書。”

這裏正說著,馮嬤嬤帶領女使魚貫進來,笑道:“老太太說想喝七寶姜粥,今早特命廚上做的,大家且嘗一嘗吧。”

一只只荷葉盞送到夫人和小娘子們手上,就著各色奇巧的小點心,太夫人信奉的就是早上要吃得好,吃飽了,一天才有力氣。

等飯罷,又上了香飲子,太夫人才對尚柔道:“過會兒請郎中進來開幾副補藥,調理好了身子,將來路還長著呢。今日當著你母親和姐妹的面,祖母問你一句話,你如今是什麽打算?還想不想回侯府去?”

尚柔略沉默了下,出了閣的女孩子,早不像原先在閨中時那樣無所顧忌了,一個被篡改過的人生,洗不掉上面陳年的字跡。她有些猶豫,“外面人言可畏,總不能一輩子留在娘家……”

“這你不用管,太陽底下哪有什麽新鮮事,今日你議論議論我,明日我再議論議論你,你做初一我做十五罷了。”太夫人正色道,“我就想聽你一句心裏話,就說這個男人,你還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