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刪除

夏炎坐在沙發上,擡高胳膊,對著燈光打量那道蜿蜒的血漬。

像一株過分濃郁的藤蔓,緊緊攀附於小臂之上。

觸感尚存。

陸周瑜的指腹幹燥、粗糙,從皮膚上劃過的時候,那株藤蔓要開出花兒似的,滋長出一陣輕微的搔撓。

他來回轉動腕子,直到胳膊發麻,才垂回沙發上。

窗外雨還在下,已經零點過,盡管夏炎一再表示,傷口已經沒有痛感,而且正在結痂,陸周瑜仍堅持出去買藥,走得很急,似乎十分不想和他共處一室。

已經過去二十分鐘,夏炎端正的姿勢逐漸垮塌,整個人向後窩進沙發裏,掏出手機打開。

反復點進通訊錄又退出,直到手機提示低電量,他鎖上屏幕,放棄給陸周瑜打一通電話的想法。

原因有很多。

擔心他正在掃碼付款,擔心他舉傘的同時掏手機會手忙腳亂,擔心雨夜裏邊走路邊聽電話很危險。

擔心他接,更擔心他不接。

似乎從夏炎提出“試試”開始,原本兩人之間那道暗昧的線,就徹底涇渭分明起來。

那時陸周瑜的神情,此刻仍歷歷在目。

夏炎在腦海裏反復回放,暫停,放大數倍,解讀他的表情。

沒有驚訝,沒有怔愣,甚至連厭惡都沒有,只是淡淡地一挑眉頭,似乎絲毫不值得掛心。

如果仍存僥幸,那之後的數次回避姿態,都反復在說——

不行。不試。不可以。

夏炎塌下肩膀,手指放在兜裏,翻來覆去地把玩那枚打火機。

塑料外殼被捂得發熱、黏膩,他掏出來打量,是最普通廉價的款式,大街上隨處可見。

翠綠色的液體丁烷已經見底,自己竟然還緊攥著,試圖當做籌碼。

他無聲地笑了下,把打火機輕輕擱在茶幾一角。

木質的茶幾右下方,有一只小魚圖案,大約是陸周瑜小時候調皮刻下的。

筆畫拙嫩,說是魚,實際是一個胖胖的橢圓,尾部加了個三角形,十分可愛。

這間屋子裏有許多這樣可愛的痕跡。

玄關櫃上的蠟筆塗鴉,墻體上的水彩顏料,一次性紙杯做成的小熊模型,造型各異,已經泛黃,但仍被保留在電視旁的展示櫃中。

目光一一掠過,夏炎莫名從這些物件中,獲取到了一種隱秘的滿足與充盈。

他又把那枚打火機重新握在手裏。

視線一拂,透過窗戶,意外看到層層堆疊的烏雲之上,露出半個月亮。

在密匝的灰黑雨幕中,顯得尤其明亮。

他想,如果雨停下,陸周瑜還沒有回來,那自己就回醫院去,再給他發條道別短信。

說,謝謝收留,我先回醫院了。

或是,走了啊,下次見。

再或者,拜拜。

越簡單越好。

閑著無聊,夏炎把這幾句話寫在備忘錄裏,準備屆時隨機挑選一句發送。

這麽想著,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直至聽到鑰匙插進鎖孔發出的摩擦聲。

鎖芯“哢噠”一聲被打開,他猛地驚醒,默數著愈走愈近的腳步聲,沒來由地,又重新閉起眼睛。

第七下時聲音停住,原本映在眼皮上的暖光陡然一暗,空氣裏充斥著雨夜的味道,潮濕冰冷。

夏炎暗自放緩呼吸。

“夏炎。”陸周瑜站在一旁,出聲叫他。

聲音自上而下傳來,像一噸棉花,柔軟又沉重,壓得他條件反射般想睜開眼。

眼睫一顫,又極力忍住。

夏炎不確定是否瞞過了陸周瑜,因為那一聲之後,身旁的人久久沒有動作,眼皮上的陰影也沒有消失。

不知道過去多久,在他覺得馬上要忍不住時,一陣微涼的觸感覆上額頭。

這回是一片薄薄的棉花了,只剩下柔軟輕盈。

眼皮又是一顫,夏炎馬上反應過來,貼在額頭上的,是陸周瑜的手掌。

全身的神經霎時集中在那一處,似乎連他腕間的脈搏跳動都能感受到。

那只手掌只短暫地停留幾秒,就連帶著覆蓋下來的陰影一同撤走。

直到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夏炎才睜開眼,見陸周瑜正背對他,把藥具從袋子裏拿出來,一樣樣擺在茶幾上。

“你回來了?”嗓音因緊張變得沙啞,正好有種初醒的感覺,他解釋:“我不小心睡著了。”

陸周瑜點頭,從紙袋中拿出一支溫度計,遞過來:“量一下。”

原來剛才只是在試溫度。

夏炎壓下淡淡的失落,伸手接過,兩只手指捏著溫度計轉圈,最後說:“我沒發燒,只是有點兒困。”

陸周瑜的視線從他額頭上一掃而過,輕飄飄的,“那先洗傷口,胳膊伸過來。”

握成拳的手從兜裏抽出,夏炎伸過去前倏然一頓——手心裏還硌著打火機。

胳膊停在半空,一時進退兩難。

“吃消炎藥過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