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甜鹹

早八點,家屬院門前的早餐攤已排起長龍。

攤位支在一面紅磚墻下,幾張矮桌沿墻根擺放。這個點兒,來吃飯的多是學生和上班族,去留匆匆,座位搶手。

陸周瑜帶夏炎過去時,恰逢一對母子起身,騰出位子。夏炎自告奮勇去排隊買飯,留陸周瑜在原地占座。

黃澄澄的炸油條出鍋,剛在濾網上滾了圈,油還未完全澄去,便被前排的幾人火速瓜分。

輪到夏炎時只剩最後一根,他又去隔壁攤位夾了幾個包子。

走回座位,陸周瑜坐在矮凳上,正在清理桌面上殘留的碎蛋殼。他手邊有兩碗豆腐腦,一甜一鹹。

見夏炎過來,把甜的那碗推給他。

昨天晚上道別後,陸周瑜按住他的手腕,問:“你去哪?”

夏炎說:“回醫院。”

陸周瑜一怔,似乎覺得他不可理喻,語氣有些不耐,“太晚了,先在這兒睡吧。”

夏炎挪開目光,不太自在地轉動手腕,從他手裏脫離出來,“不太方便。”

“哪裏不方便?”

“我得回去洗澡換衣服。”

“醫院裏能洗澡換衣服?”

“……”

“等著。”

陸周瑜忽然起身,穿過客廳,推開其中一間屋子,很快又出來,扔給他幾件衣服。

其中一件恰好蓋在臉上。夏炎有些茫然地拽下來,想到他說這間屋子七八年沒住過,不自覺地抽動鼻翼,聞到很淡的洗衣粉味。

“新的。”陸周瑜簡言意駭,朝浴室擡擡下巴,“有熱水,你去洗澡吧。”

夏炎下意識地推拒,“你先。”

“我房間能洗,”陸周瑜說,又指著另一扇房門,“洗完早點睡,明天一起去醫院。”

語畢,他擡腳走回房間,壓下門把手前,夏炎出聲叫他:“等一下。”

陸周瑜停下腳步看過來,沒有說話。他的房間門上有一枚藍色的小貼紙,但距離遠,看不清圖案。

夏炎原本想說我還是回醫院吧,但突然就說不出口了——他們今晚都很累,他不想在這件事上做無謂的、讓人覺得無理取鬧的堅持。

靜默中,陸周瑜先笑了笑,平淡地解釋:“這裏一直有人來打掃,衣服和床都是幹凈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

“嗯。”陸周瑜仍保持著下壓門把手的姿勢,仿佛下一秒就要推門進去,“那是不會用熱水器?要我教你嗎?”

“不是,”夏炎耳根發熱,馬上否認,又揚起手上的衣服晃了晃,說:“是想謝謝你。”

“不客氣。”陸周瑜點點頭,推門進去了。

於是稀裏糊塗、又順理成章地,夏炎以朋友的身份,在他家留宿了一晚。

作為報答,夏炎把唯一一根油條讓給他。

藏在巷子裏的早餐攤最正宗。

豆腐腦盛在淺口瓷碗中,宛若白玉,頂層的白糖融化之後,如同一朵薄霧籠在玉上,美得不忍下嘴。

用鐵勺輕剜一片,入口即化。

余光裏,陸周瑜正低頭擺弄那根油條。

他用筷子把油條的兩股分開,紮進其中一條,咬在嘴裏,夏炎甚至覺得能聽到牙齒和外殼碰撞,發出酥脆的聲音。

夏炎低頭咬了一口包子,露出內裏胡蘿蔔餡,他不愛吃胡蘿蔔,趁味道還沒有散開,囫圇兩口吞咽下去。

表情大概不太好看,因為陸周瑜說:“不想吃就別吃了。”

他把另外半邊油條推過來,沒再說什麽,垂眸舀了一勺加鹹菜和醬油的鹹豆腐腦,送入口中。

雖然他們一個愛喝鹹豆腐腦,一個只喝甜豆腐腦,但也平和地坐在同一張矮桌上,分享和煦的朝陽,分食同一根油條。

夏炎收回原本想推拒的話,把包子放在一旁,一口咬下油條。

外酥裏韌,連咀嚼聲都脆生生的。

吃過早飯,夏炎去醫院,陸周瑜原本也要同行,臨時接到美術館的通知,需要過去補拍一批宣傳照。

早高峰不好打車,兩人好不容易攔到一輛,只能先途徑醫院,再到美術館。

並排坐在後座,夏炎轉向他說:“醫院有情況我給你打電話。”

“嗯。”陸周瑜點頭,“結束後我就過來。”

“那待會兒見。”

下車之後,紅燈剛好轉為綠燈,夏炎和人流一起湧過馬路,匯入醫院,沒有回頭看一眼那輛車。

大概因為知道一會兒還能見面。

進病房時,江晚正坐在病床上發怔,渾身裹得像個粽子,眼圈還泛著紅。

夏炎呼了口氣,換上輕松的表情,坐到床邊,“摔傻了?”

江晚緩過那一陣怔愣,似乎沒料到他會來一樣,呆呆地叫了一聲:“炎哥。”

兩人的外婆是親姐妹,不過一直到江晚十七八歲回到塘鎮,夏炎才知道有這麽個弟弟。他們雖然沒有一起長大,但相處起來意外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