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再次
血最終還是淌滿了地板。
陸周瑜五歲開始跟周漫學畫畫,說是學也不盡然,周漫給他一盒顏料,一塊空畫板,就不再管束,坐在一旁拉琴。
“寶貝,你覺得這個聲音是什麽顏色?”她輕闔雙眼,沉浸在琴聲裏。
視線掃過顏料盒裏斑斕的色彩,陸周瑜答:“紅色。”
“那我們就畫紅色。”
陸周瑜第一次使用顏料,稀釋過度,那些明暗不一、飽和錯落的紅,就如同一條條河,在畫板上奔騰,又在重力作用下,滴落到地上。
等他察覺時,地板上已經蜿蜒出了一條紅綢帶般的天塹,將他和周漫分隔兩側。
周漫對他笑了,並不著急去清洗地板,而是說:“像不像血流了一地?”
陸周瑜接到電話,從山上趕回海城時,周漫已因自殺未遂住進重症監護室,不允許探望。
回到家後,客廳地板上的血漬還未被清理,陸周瑜趴在地上,一點一點擦拭,不小心踢翻水桶,猛烈的水流沖擊把血漬沏開,淌了一室。
與此同時,他覺得似乎有一些鮮活的東西,正在一瓣一瓣地從身體裏剝落。
有點痛,也伴生出帶著歉疚的輕松。
而在山上的時光,那個吻,初次的怦然心動,它們是一片朦朧的溫馨與寂寥*,陸周瑜不曾忘記,但也不再回憶。
被確診為植物人的第三年冬天,周漫平靜地邁向死亡,陸周瑜從學校所處的北方,轉了一趟機,回到海城參加葬禮。
他從沒想過會再次遇到夏炎,在分別三年之後。
葬禮結束,恰好收到高中班級群聚會的消息,陸周瑜上大學之後極少回海城,也不再參加同學會,因此到場時激起千層漣漪。
大家吵著罰他喝酒,他也笑著一杯接一杯往胃裏灌。
同學聚會的流程乏善可陳,兩打啤酒分喝完,又開始萬年不變的國王遊戲。
因一位同學提前離場,遊戲恰好少一個人,陸周瑜喝得多,加上為葬禮連軸轉,整個人又困又暈,正想主動退出時,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
“不介意的話加我一個吧,”那聲音的主人一只手拍上他的肩膀,“我跟他認識。”
班長眼睛一亮,一邊嗔怪陸周瑜“有這麽好看的朋友不早帶來”,一邊在他旁邊加了把椅子,熱烈邀請新朋友入座。
從聽到聲音那一刻,陸周瑜就猜到是誰,只是酒精阻遏住思維與動作,直至眾人的注意力被另一對多年情侶吸引,一旁的人終於有所動作。
夏炎一手托著下巴,湊近他問:“你不記得了我了?”
三年未見,他幾乎沒怎麽變,一張令全場人稱羨的臉,加上長至肩膀的淺色頭發,叫人過目難忘。
但似乎運氣不佳,遊戲剛開局,便數次被罰。
喝了三杯?或者更多,總之他靠過來說話時,聲音很輕,帶著淡淡的酒氣,擦過耳畔。
陸周瑜偏頭躲開,目光從他臉上掃過,略一點頭,“好久不見。”
很快,運氣不佳的變成兩個人。
陸周瑜和夏炎被班長拿捏命脈,此起彼伏的起哄聲中,班長狡黠一笑。
陸周瑜眉心猛跳,隱約覺得不妙——他和班長坐過同桌,也見過她在課本各個角落的塗鴉,無一例外都是動漫人物的接吻圖——兩個人同一性別。
果然,她把手裏的牌面往桌上一甩,“那就親一個吧。”
這類懲罰在遊戲中常見,是助推氣氛的一大利器,不介意的甚至會當場熱吻,給場子添一把火,介意的喝杯酒也就過去了。
總而言之,絕不會像現在這樣——
氣氛以當事人之間為圓心,放射狀向外凝固。
在場眾人都隱約感覺到怪異,於是有人善意地打圓場,說“不搞這些花裏胡哨的啊”,“喝就完事兒了”。
夏炎的目光像片羽毛,在陸周瑜臉上一撫而過,輕得不留痕跡,然後笑意盈盈地起身,“沒事啊,遊戲嘛。”
他一如既往地善解人意——班長已經因自己的提議而滿臉漲紅,一個勁兒地道歉。
但搭在桌面上的十指,如同拒絕生長的春筍,脆生生的指節不住顫動,酒杯裏的液體都晃出波紋。
陸周瑜低頭看了一會兒。
“不好意思啊,”他端起那杯酒,舉高後向眾人環繞半周,半真半假地笑說:“我恐同。”
之後仰頭一飲而盡。
在周遭如釋重負的喝彩聲裏,那半杯酒似乎額外添加了助燃劑,從喉口一路燒到心肺。
遊戲繼續進行,陸周瑜隨手把卡牌塞進杯底,起身往衛生間去。
“咣”的一聲,杯子被另一只杯子撞上,琥珀色的酒面湧上一層白沫。
“你去哪兒?”夏炎壓著聲音問。
“廁所。”陸周瑜已經走到卡座口,轉頭見他亦步亦趨,說:“別跟過來。”
醉酒的感覺毫不輕松,掩映的燈光使眩暈感更劇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