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七章

銀月如勾, 唐煙煙拾步走下石階,穿過兩排行道柳樹,來到別院附近的柔湖。

星辰在湖面投下璀璨, 如同灑滿糖碎。

唐煙煙順著雕花護欄,緩步向前。

夜風拂起她淺粉色裙裾,像開了一朵繾綣的牡丹花。

唐煙煙伸手把吹到面頰的發捋到耳後, 她原想追上陸雨歇, 又覺得沒有必要。

縱然陸雨歇內府受創, 傷得不輕,但堂堂仙尊,不至於走不動路暈厥在路邊。

但此番為了說服棋玉幫忙, 陸雨歇犧牲確實很大。

棋玉靈竅未開, 哪怕身為強者,要將棋玉點石為金, 也極其不易。

陸雨歇還是那個陸雨歇, 總習慣把所有重擔都扛在自己肩上。

就他這副身體,又還能勉強扛多久?

埋頭數著步子, 唐煙煙有些無奈。

她寧願陸雨歇仍是從前那個爛漫的陸大寶,至少他過得無憂無慮,不會被種種世故所束縛。

常安橋坐落於柔湖湖面,將河岸兩端緊密相連。

唐煙煙散漫地走上拱橋,視線不經意往前,步伐戛然而止。

幾盞高高懸掛的燈籠隨風搖擺,燈火隨之晃悠, 明明滅滅地落在他身上, 似有瑩光在月下流轉。

是陸雨歇。

唐煙煙沒想到他居然在這裏。

兩人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夜色黯淡, 但修者視力好,唐煙煙知道陸雨歇也在看她。

雖然略有尷尬,倒不必特地避諱。

唐煙煙不疾不徐地走到陸雨歇身旁,在距離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住。

沉靜片刻,唐煙煙厲聲說:“棋玉已經答應幫我,你們仙域若有自知之明,就速速滾出蔚國。”

陸雨歇吹了風的身體顯得格外削弱,他單臂搭在護欄,似是在維持平衡。

唐煙煙諷笑:“你們仙域該不會那麽不要臉吧?還指望我魔域與你們共享成果?”

陸雨歇剛要說話,驀地扭頭咳嗽數聲,他明顯壓抑著,沒有咳得太用力。

一向挺拔如松的脊背突然微彎,讓人看著很不習慣。

唐煙煙倏地移開目光。

陸雨歇回過頭,將染血袖擺藏到背後,他蒼白薄唇翕合:“靈脈攸關天下修者,何必分仙魔。”

唐煙煙蠻不講理地翻了個白眼:“這時候你們就說不分仙魔啦?能不能有點堅定的立場?”

陸雨歇仍是不喜不怒的口吻:“仙魔積怨雖久,但也有許多無辜修者在夾縫中求存,靈脈一事,若分立場,未免過於狹隘。”

唐煙煙哼了聲:“我不管,反正是我搞定的棋玉,你們別想從我這裏討到好處,識相的話,就快滾回仙域。”

陸雨歇嗓音清清淡淡:“關於棋玉,你若是以美色為餌,倒也大可不必。”

“陸雨歇!”唐煙煙幹瞪眼睛,半晌才氣鼓鼓道,“關你屁事!”語罷,霸氣轉身,大步離去。

“唐煙煙,”陸雨歇在身後叫住她,他低沉嗓音回蕩在靡靡夜色裏,像湖面波紋,一圈圈蕩漾開來,“你若得到修復靈脈的方法,只要使用,瞞不過仙域。同理,魔域亦是。所以,你疾言厲色讓我離開蔚國,究竟為何?”說這番話的時候,陸雨歇直視那抹嬌俏倩影,月光水光糅合在他漆黑瞳中,竟有些溫和。

唐煙煙毫無余力地譏諷:“陸雨歇,你該不會以為我心疼你在這裏受苦吧?”

陸雨歇頓了頓:“我並未這麽說。”

唐煙煙沒有轉身,她背對陸雨歇,嘴角輕扯:“我想也是,一個前不久剛捅我一劍的人,怎麽可能臉大到以為我還巴心巴肺不計前嫌地待他好呢?”

陸雨歇渾身僵硬。

他站立不穩地後退半步,勉強靠在橋墩。

“實話告訴你,陸雨歇,我真的很討厭你,偏偏你還沒有眼色地總往我跟前湊。既然魔域仙域誰得到修復靈脈的方法都一樣,那你趕緊滾,眼不見我心就不煩了。”唐煙煙發泄般地大罵,“你別以為我還真心喜歡你,我之所以在滄瀾境百般討好你,就想試試能不能成功引誘現在的你,然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將你狠狠拋棄,結果你陸雨歇果然沒有心。從我投奔魔域那天起,我就不再是以前的唐煙煙,你更不是以前的你,你放心,等我能打得過你的那天,有你好果子吃。”

噼裏啪啦丟下一堆狠話,唐煙煙余光瞥了眼那抹雪白身影。

陸雨歇眉頭逐漸鎖緊,什麽叫“現在的你”,以及“你更不是以前的你”。

她確實不是以前的唐煙煙,因為她身在魔域。

但他,也不是以前的他嗎?

陸雨歇驀地擡眸,心中一動,唐煙煙已經知道他服用遺情丹。

不,她早就知道。

他失去往日記憶後,他們的初次見面是在玉谷州。

當時唐煙煙便是利用他認不出她,來了計金蟬脫殼。

一直以來,陸雨歇並未深思,可笑此時此刻,他才覺察出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