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父親,父親(第3/4頁)

“是的,”林瑾瑜說:“您正身體力行地踐行著‘在自由主義的形式下,以一種隱性的上位者姿態給予我一切’。或者您可以去了解一下哈裏哈洛的猴子實驗,從小,你跟我就不對付。”

林瑾瑜和他爸從小就不對付。林懷南總是喜歡那些高逼格、有深度、屬於成年人的東西,而對青春期小孩喜歡的所有絲毫不感興趣。

換句話說,他缺乏降維的能力。十多歲的時候,當林瑾瑜嘗試跟父親分享自己喜歡的一切,歌曲、動漫、小說、電視劇時,他總是不屑一顧。他覺得林瑾瑜總會長大的,他會知道那時他喜歡的東西連同過去的自己都是幼稚的代名詞,然後明白什麽是真正成熟、經得起歲月檢驗的廣博。

站在未來看,林懷南也許是對的,許多林瑾瑜十四、五歲時奉為圭臬的東西,如今已被他視如敝屣,連同十四、五歲時的發言一起,都淪為了一個人成長過成裏幼稚的印記。可未來與現在並不相通,在那時當下,對於正存在著的、十四五歲的林瑾瑜來說,快樂與整個世界簡簡單單,就藏在那些成年人看起來頗幼稚的愛好裏,藏在一首並不高明的歌、一部沒什麽深度但是好看的漫畫,與一本小說裏。但缺乏降維能力的父親無法與他感同身受。

林懷南並非為了功利,他只是試圖教給林瑾瑜真正有意義的一切,給他優渥的生活,給他機會上最好的學校,把他送到涼山,希望他明白時間的可貴,希望他能略微欣賞文學最初的美,他確實使林瑾瑜具備了些許對人文的天賦,但同時也不可避免地贈予他整個青春期無人理解,無人分享的孤獨。

“我知道他的恒河猴實驗,”林懷南道:“小瑜,在你心裏,我是一個從來沒有給過你接觸性安慰,從來沒有給過你精神依戀的冰冷鐵絲父親嗎?”

林瑾瑜回:“不,你只是個普通的、不壞,但也不完美的父親。”

所以他爸也會固執、也會犯錯、也會誤解子女,林瑾瑜說:“我不想探究在斷了我經濟來源之後你有沒有費心關注過我,那對我已經無所謂了。”

他已經痛過了,就像跟他爸爭吵時被煙頭燙的那個疤,燙過了、愈合了、了無痕跡。

林瑾瑜思維清晰、口齒伶俐:“盡管我期待過你的關注,也在前二十年人生中受你養育,但那已經過去了。高二那年,你明明答應過,有一天我成人了、工作了,如果還說愛他,你就不再阻止我……我想你已經忘了。”

林懷南記不大清,好像有這麽一回事,那時他說那句話是因為篤定林瑾瑜一定會意識到自己的幼稚,每個男人的初戀都這樣,沒有結果,所以分外美好。

林瑾瑜仍在說著:“爸,你曾經反問我,親密、激情、承諾,愛情三要素,我和他之間是否全部具備……現在我可以回答你了,具備。盡管我知道新鮮感會流失,激情不會永遠滿格,但我想斯滕伯格描述的是最完美的愛情,可這世界上有太多愛不是百分百完美,但那依然是愛不是嗎。我知道我和他都不是完美的人,可那不妨礙我們相愛。”

“……”

林懷南應該慶幸林瑾瑜至今還願意叫他爸爸,有太多親父子、母女因為出櫃反目成仇,他曾反復逼問過兒子的那個問題的答案已昭然若揭,也許在很久以前,當林瑾瑜踏進張信禮家的院子開始,它就已經被書寫好了。

“有段時間我情緒很不好,也會怪你們,覺得為什麽生了我,偏偏是你們生了我……可你們盡心盡力把我養大了,沒什麽好怪的。”

就像他說過的,無論爸媽是什麽樣子,他都愛他們。

林瑾瑜面色微帶歉意,但又堅定:“離開你和媽媽我會很難過,也很抱歉,但我無法為了你們假裝愛另一個人。”

他慢慢說:“爸,這一生怎麽過,我自己決定。”

四面寂靜,林懷南鏡片上反射過一抹弧光,褐色的眼睛裏是難得的震動。

那是他的兒子,與他的期待截然相反,又如出一轍的兒子,他自由、溫柔、健康地長大了。

林瑾瑜眼眸低垂著,沒看他爸爸,因為就像他說的,其實他已經不那麽在意他爸的回答了,無論他爸怎麽回答,他和張信禮都相愛。

房間裏鴉雀無聲,張信禮和林媽媽找那本早就被張信禮拿在手裏的病歷找得好像很敬業,以至於這麽長時間了也沒人推門出來。林瑾瑜以為他倆此刻正滿房間翻東西,實際上——他們就站在房門口,隔著門板聽客廳的動靜,恨不能把耳朵貼在木頭門上。

伴侶並不激進但又堅定的態度讓張信禮意外又欣慰,他本以為林瑾瑜乍然見到他爸,不說痛哭流涕,情緒總會有些大波動,激動之下二者不知能不能好好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