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父親,父親(第2/4頁)

他兒子是個自我的小孩,不管他有多聰明,在社會生活上,張信禮比他成熟得多,林懷南一直知道這點。而在對感情的堅定程度這方面,世界上大概沒幾個人比小瑜更任性、更一意孤行。

這意味著一旦外部壓力加大,他們很容易就會暴露出原本可能需要多年積累才會暴露的矛盾,連帶著所有瑣碎的、麻煩的小事也會成為動搖感情基石的推手,那會成為林瑾瑜看清這段關系的催化劑。

林懷南以為,他很快就會明白年少時候的心動是一種美好的幼稚,它之所以美好,在於它從未開始。

面對兒子“現在才想起來麽”的質問,林懷南道:“醫生一直跟我說,你只是輕症,調整心情就好。”

醫生出於職業操守有義務穩定家屬和患者的情緒,林瑾瑜的軀體症狀在剛就醫時並不明顯,也沒有自殺傾向,加之林懷南焦急咨詢的一直是取向問題,無心把關注重點放在他的心理狀態上,林瑾瑜被診斷為輕、中度並不奇怪,然而病情這東西並不是一成不變的。

“醫生還說我在取向和自我認同方面沒有病,這個您怎麽不信?”林瑾瑜的聲音很平靜,全無當初的歇斯底裏:“您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對此,林懷南無法完全否認,大概人人如此。

“您知道我有段時間狀況有多糟糕嗎,”他爸不說話,林瑾瑜就自己說:“您一無所知。”他道:“你總是一無所知。”

爸爸博學廣知,又一無所知。

“小瑜,”林懷南說:“並不是這樣,不管你相不相信。”

林瑾瑜說:“就是這樣,不管你相不相信。”

空氣裏還彌漫著一股紅油方便面的氣味,林懷南望著桌面上那個橘色的、殘缺的圓,道:“我不是真的要趕你走,跟你斷絕關系,我是你爸爸,怎麽可能做出那樣的事。”

盡管他趕兒子出家門的那刻說得決絕,說不管有什麽林瑾瑜都要自己去面對,他要怎麽都隨他,但林懷南心裏知道,林瑾瑜是一定會回學校的。煎熬的大三過去,雖然從未聯系,好像彼此都當對方死了,可他總知道兒子在哪裏,心好像就沒那麽懸著。

直到實習期到來,林瑾瑜忽然像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這個一向自詡“有風骨”的男人才忽然宛如老了十歲。

林懷南一直以為自己不會錯的,即使不屑於跟領導打交道,不屑於為了指標造出許多水貨文章去發,即使評不上職稱、拿不到高工資,即使不按林瑾瑜爺爺希望的職業道路走,他都覺得自己沒有錯,而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在生活。

曾經他覺得錢財是身外之物,不富裕的小日子反而自在,犯不著為了職稱處心積慮和行政那邊的人處關系,也無須削尖了腦袋賺錢——後來他為了林瑾瑜能有更好的生活辭職經商了。

拍也許初中都沒畢業的老板的馬屁比拍大學領導的馬屁更讓人難以忍受,但他忍受了。

曾經他覺得自己深謀遠慮,林瑾瑜只是不懂愛情的小孩,為了標新立異嚷嚷自己喜歡同性,他會用適當的手段讓兒子清醒——後來,一年多的杳無音信讓林懷南第一次開始審視自己在這段親子關系中的位置。

“‘不是真的要趕我走’,”林瑾瑜重復了一遍,說:“有什麽意義?既定事實就是既定事實。爸爸,從那時候起,你就對我一無所知。”

當林瑾瑜第一次告訴他,他愛張信禮的時候,林懷南就堅定地認為那只是青春期小孩的錯覺,後來林瑾瑜說自己是gay,他又認為是初出家門的兒子接收了新知識後對出於過往遺憾的執著而進行的削足適履,不管林瑾瑜怎樣說他喜歡的人是個男人,林懷南都認為——他至多是雙,他可以選擇去喜歡女人。

然而事實是無論身為何種取向,愛這件事都不由自己做主,它不是人一種清醒、功利的自主選擇,而是自發從人心底發芽的種子。

“我不想對你一無所知,我想了解你,想讓你作為一個健康、快樂的好人自由生活,”林懷南道:“我也是這樣做的,從小你需要的、想學的、想玩的,我都盡己所能給你了。”

“是的,在自由主義的形式之下,用一種上位者的姿態盡己所能給我了,”林瑾瑜已不再是見識、學識,所有的一切都矮林懷南一頭的未成年中學生,他侃侃而談著自己在漫長的痛苦中對父親的思考:“我至今都記得,十四歲生日那天,媽問我想要什麽禮物,我說想一家人一起看場電影,你沒有來。”

“小瑜,爸爸不是故意的,只是太忙了,”林懷南說:“而且那部電影其實並不出色,比較……雞肋,爸爸後來不是作為補償,陪你看了另一部。”

林懷南選的電影是什麽林瑾瑜已經忘了,只記得得過什麽獎。那也許是部非常優秀的電影,比林瑾瑜自己選的口水喜劇爛片評價高不知多少倍,但——林瑾瑜已經忘了,或者他從來就沒記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