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父親,父親

林懷南進門的時候,廚房裏帶著白沫的水淅淅瀝瀝流著,茶幾上還七零八落地散著沒收拾的方便面包裝,桌面上油乎乎的印子形成個橘色的、殘缺的圓。

張信禮在房間裏找病歷,林瑾瑜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開的門,聽見電話裏那聲久違的小名之後他好像在原地站了很久,一直到電話掛斷,門外響起幾聲有節奏的敲門聲。

他爸敲門挺有特色的,總是不急不緩,每次都是三下,一下不多一下不少,在已很遙遠的小時候,烈日炎炎的夏天與滴水成冰的冬日,林懷南經常這樣敲開林瑾瑜的房門,進來看他的功課。

那種聲音貫穿了林瑾瑜漫長的童年時代,此刻門外的聲響似乎讓記憶裏的“咚咚”聲也一同蘇醒過來,隨之而來的是林媽媽的柔聲細語,輕柔的女聲和低沉的男聲交織在一起,共同構成了名叫“家”的聲音。

門開了,站在前面的是林懷南,先出聲的卻是林媽媽:“小瑜,”她又恢復了往日的裝扮,漆黑的頭發梳得高高的,露出修長的脖頸,包裙下七厘米的黑色高跟鞋閃過道晃眼的光:“媽媽……來接你。”她說得很小心:“沒提前告訴你,你爸爸他……”

林瑾瑜站在門口看著他們,臉上沒什麽表情。那不是因為他排斥或者憎恨或者有一切負面情緒,而是因為不知所措。林懷南臉上也沒什麽表情,他也不知所措。

父親跟兒子都不出聲,林爸卡在門口,好像想進來卻邁不開步子,林媽媽輕輕推了他一把,把他推了進去。

玄關總共也沒多大,父子兩個面對著面,彼此對視了一秒後又同時錯開視線看向旁邊。林瑾瑜知道自己應該說點什麽,無論作為兒子還是現在這房子的東道主,但他就是發不出聲,好像突然啞巴了。

“瑾瑜,最早那本病例是不是被你撕過一次,後面散頁,我找膠帶粘下,你媽還有多久……”房門口,張信禮拿著好幾本病例,邊翻看邊往外走,走到客廳中間忽然啞了聲。

看來是不用問了,林媽媽這不正站在門口,連帶著還來了位“不速之客”。

氣氛僵得像結了冰,於林懷南眼裏,兒子一直“冷冷地注視著我”。

“……叔叔,阿姨,進來坐。”到了居然是張信禮先從震驚中回神,說了話:“今天……瑾瑜生日,我們約了去復診。”

“當然,”總算打破沉默了,林媽媽又不露聲色地推了丈夫一下,說:“我和小瑜爸爸就是來送你們的,我們約好了對不啦。”

林懷南被妻子推得一趔趄,張信禮順勢引他們進屋:“您坐……不太寬敞,您隨意。”

跟林瑾瑜位於中心圈、寬敞又明亮的家比起來,這個小客廳確實狹窄又昏暗,林媽媽把林懷南推到沙發上坐了,轉過頭來和林瑾瑜說話道:“小瑜,你也坐呀……小張也坐,都站著幹什麽。”

“不了,”林瑾瑜說:“不是馬上就要出門。”

“不急在一時,”林媽媽朝林懷南使眼色,示意他起碼開個頭,和兒子說些什麽:“你爸他都主動過來了,他……”

一聲不自然的咳嗽打斷了林媽媽的話,林懷南放下手,視線在桌面上巡視了一圈,默不作聲。張信禮說:“阿姨,瑾瑜的第一本病歷是不是在你那裏?”

“病歷?”林媽媽說:“當初……”那本病例當初早就寄給他們了,說到一半,她作恍然大悟狀道:“是在上海醫院看的那個病歷對伐,沒在我這,沒找到嗎?要不,阿姨幫你找找?”

“嗯,”張信禮擰開放門把手:“瑾瑜有點愛亂放東西,經常找不到,麻煩您了。”

林媽媽笑了下,說:“小瑜是很不讓人省心,我是他媽媽,應該的,倒是麻煩你了。”

張信禮跟她一起進了房間,房門合上的那刻,林瑾瑜聽見他說:“我也應該的。”

隨著房門關上的聲響,昏暗的客廳陷入了寂靜。

林懷南的目光仍在茶幾桌面上來回掃,林瑾瑜站了片刻,在側邊沙發坐下,不看他爸,看自己手機。

大約半分鐘令人窒息的沉默後,林懷南再次咳了聲,說:“今天給你聯系的醫生很權威,有什麽不舒服的不要藏著,都說。”他道:“小瑜,你……現在身體怎麽樣?”

林瑾瑜眼睛仍盯著手機,就在林懷南以為他根本不會回答他這個父親的提問時,林瑾瑜開口了,他說:“您現在才想起來問這個麽。”

他病程已經兩年多了,如果把中學跟大學時那段反常的消沉期算上就更長,作為父親,現在來問他身體怎麽樣算什麽,早幹什麽去了?

子女和自己父母說話“您”來“您”去的挺奇怪,林懷南知道他是故意的,但不知該說什麽。他當初趕林瑾瑜出去,斷他經濟來源有自己的理由,時至今日也仍不後悔,他只是……意外於最後看到的結果。